记呼吸.2020.11.10

记呼吸 2020.11-10

腹腔与心胸中有许多生物，值得去灌溉的，比酒要浓烈的，一个细胞以血脉舒张的方式记录我的每一个黎明与黄昏，酝酿在一盏红色如玫瑰酒的血液里，继承着先祖弥留的余香，去完成一场人类擅长做的春秋大梦。

呼吸是一种高尚的结缘，它将我与氧气紧密联结在一起，默契远胜过土星与光耀美丽的土星环的羁绊。

我的喉口荡游着含有尘埃的纯净之物，它足以去用无色的光照彻我僵硬孤冷的黑夜。没有哪个无形之物会使我更享受与它纯真的耳鬓厮磨。在它的照料下，我永远是尚在襁褓中的孩童，等待谁来将我茫然的生命旅途慷慨指示。

我不具备更久远的记忆，也遗忘了是从何时我将呼吸当成了理所应当而非暴力的掠夺，氧气是珍贵的，真正珍惜万物赋予之物的生命会将氧气珍惜得比生命更实在，改变将它拴在脑中这一残忍的方式，任由其以自由的舞步加入肺与心的华筵，用青色的树木枝桠为它高歌，黄莺清脆的啼鸣将是它的迎宾曲，如果拥有足够的二氧化碳，我将嘱咐它照顾好降临在我身体中的氧气。

我绝对不应该忘记呼吸的，从吸入纯净苍穹的眼泪，到呼出我体内肮脏的肌肉碎屑，这一切最好从被教会开始，一直铭记到我的垂暮，而我不负责任地将它置于冷淡的境地——我感觉不到我在呼吸。发丝搔动，面部肌颊震颤，舌头触碰上颚，睫毛舞摆，每一丝可感的动作都由心脏诠释为必然的规则，全然忘却了那是上天赐予的福泽。

人与氧气是密不可分的，但氧气若是失去了一个仅此的人类，是无关紧要的，反而会减轻它的负担，使它有空暇稍作歇息，或者去为更高级的生物降去福惠，它没有意向和义务去饲养所有生命，植物的光合作用至少还能将它归还给无限轮回的森林，那里居住着萤火和麋鹿洞穴中幽然的微光，存续和储蓄着随先辈往生的氧气，变成溪水底端有关鲤鱼一家最轻快的油画。

但氧气依旧成为了人腹中的食物之一，被当作惯例的事物轻易地消化，毫无动静，仿佛它的到来像城市的瞬间繁华一样。

呼吸是悄然进行的，此间和此前我都寻觅不见它的痕迹，只知道我还活着就代表它在最近的时刻来过，并且久留于我的鼻咽之中，像恒星一般为我内体中的星系永恒或生少永远——我短暂弥留的时间─创造不竭的动力之源。

氧气并不能被拥有，呼吸也不可能被设计和规划，它是自然形成的过程，有自我的音符和自成的节奏，是无法被外力干扰或决定的奏乐。

呼吸是一种不需要代价的享受，来自地球蔚蓝色的海面和所有正在创世的植物，一只鲸鱼为暗海的鲸落也是它的起始。我只需要张开嘴就可以品尝世界无偿的馈赠，因为它把我当成它的孩子，嗷嗷待哺，散发着身心需要却缺少的暗香。我只要说一句话或呢喃一个字，氧气就知道了它是我的必须，进而窜入我的眉眼和瞳孔，成为我眼睑之下的父母，成为我唇齿之间亘古流传、咏唱的生命之歌。

呼吸不被人重视，人们以为生命从寄存于母体开始就拥有呼吸的基因，而实则一切科学的论断都无法体验脐带如何带给它们真正起源的氧气。

人本身就是海的儿女，当鲜红的血肉不再被视为恐怖之物，而是生命的第一枚音符，人就真正回到了大海之中，毕竟人的肉身就是一片会变迁成桑田的海。

呼吸是一个漫长的学习过程。人的一生、动物的一生都在学习如何最轻松地呼吸，肺部记录着我们为呼吸所承受的一切创伤，而我们却依旧把呼吸想像得信手拈来。

呼吸是最佳的好运，没有氧气的世界是悲哀的乱杂之界，呼吸代表着秩序井然。

氧气代表着活着是死前最幸运的成全。呼吸是死亡与生存的绝缘线，只要它可以继续一分一秒，生命就是白色的完整的羽翼，不会从它的根部零散失重。但假如它已然逝去，那生命就是黑色的残缺的蚕茧，从它破碎的纹理下瓦解；但呼吸又是连接死亡与生存的云桥，横空凌架，只要踏上去就随时面临最终的摔落，死是迟早的事，但呼吸让它在到来之前看到彩虹和霞光，冲破迷雾去开阔视野。

活着也许是对氧气的浪费，但只有活下去才知道如何将它最大限度地节约，因此我没有死去。

但如果我明天就会离开，我相信我不会沉默地放弃呼吸，我会说：谢谢你抚养过我，亲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