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个时代谈论轻,便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们有无数理由相信,我们目前存活在一个荒唐无稽的世界里,这种荒唐不仅在周遭环境里不断反复,反观我们自身也是该荒唐境遇的部分之一。我们不是产品,我们就是荒唐本身。
这种荒唐的境遇不是生命本身所带给我们的,从幼年开始,我们逐渐习得了一种语言。“我”,当我们学会说这个词的时刻,我们就不可避免地面对这个问题。“我饿了”,“我要吃饭”,我们将获得一种被称为食物的东西,这种东西足够使我们的肉身摆脱饥饿感,让我们足够舒适,于是我们知道,采用“我”这个词是有益的。
“给我!”,一种先验的,欲望式的事物被语言所捕获,我们和世界形成了某种联系,当我们在言说“我”的时刻,这种和世界的联系就此发生。“我”暗示了一种关系,有一个外在于“我”的世界的存在,我们牢不可破地存在于和世界的关系之中。
“我”是一种交换,一种索求。
问题是,“我”哭了。
哭泣里没有“我”,只有孤独的哭。泪水夺眶,没有人会在泪水流下的时刻高呼,“我哭了!”
由此可见,只有当我们在欲望之中,语言才获得意义。死人不会说话,唯独肉身所释放的欲望,才招致了以“我”这个语词所引发出的整个世界的意义。“我”召来世界,对世界说话。
然而,“我”哭了。在这时刻,谁是“我”?“我哭了”——这句话显得有些悖谬,但又如此自然。就像亚当躲在树荫之后,把自己的身体遮蔽在光照不及的阴影之中。
这是荒唐故事的开始。
当我们言说的时刻,总有一个沉甸甸的语言和世界如阴囊一样下垂。我们试图轻盈一些,但是终究难以飞翔。因为我们要向世界索取,我们难以摆脱肉身的欲望。语言不断欺凌欲望,同时霸占欲望,以至于在语言面前,欲望显得卑微不堪。不同的生命在试图共享同样的语言,个体的欲望只有不断缩小自己的领地,才能够使得其欲望自身足够实现。
荒唐的境遇在于,人类的历史,就是欲望被语言的欺凌史。
语言的边界,就是欲望的边界。当两个生命彼此相通的时刻,这两个生命的语言就溢出了原本个体的语言,变得膨胀,不断扩大。而他们之间欲望交锋的结果,就是语言交锋的结果。欲望的胜利者将霸占语言的权力,用他的语言来凌驾于战败者的语言。就这样,语言变得不断膨胀,最终成为了胜者的语言。
失败者不得不操持胜者的语言,依靠胜者的语言来实现或者压抑他自己的欲望。失败者的欲望,就这样成为了胜者欲望的一部分。失败者说,“我”哭了。
然而,这个躲在树荫后的“我”仍旧是完整的。他像一个被抛出国度的君王,审视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国土,目前已经丧失殆尽。同时,眼看着自己仅有的地盘,依旧在不断遭到吞噬。
这样,我们得到了人类的三种样式。一种是胜利者的形象,我们看到他掌控着世界,掌控着语言,同时也掌控着欲望;第二种是失败者的形象,他卑微地用胜利者的语言来说话,同时用这种语言来命名自身的欲望;第三种则是流放者,通常他躲藏在无人到达之处,但唯有他,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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