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章面色从容,对李轻尘道:“轻尘何以对我如此坦诚?”李轻尘对王彦章一拱手,道:“想必王将军也知道,神刀门的莫同已经连续偷袭逍遥窝三处分舵,致使几十名逍遥窝的兄弟丧生在他的手上,听说莫同已经来到金陵,意欲对金陵分舵再次下手?”
王彦章点点头,道:“此事梁王已经派人告知我了,他知道我在金陵,希望我能助莫同一臂之力,将金陵分舵连根拔掉。”
李轻尘面色严肃,问道:“王将军是奉了梁王之命专程前来相助莫同,还是恰好路过金陵适逢其会?”王彦章眼中精光一闪,道:“如果我说只是适逢其会,轻尘信吗?”李轻尘不假思索,道:“我信!”
王诗剑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脸上露出既欣慰又钦佩的神色,在父亲身后偷偷抬起右手,对李轻尘竖起了大拇指。
李轻尘对王诗剑微微一笑,接着对王彦章道:“此次莫同来势汹汹,未必只是因为曾被我义兄击败,想要一血昔日之耻这么简单,其中定然还有更大的阴谋。而逍遥窝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对莫同也是势在必得,如此一来,双方之间必有一场大战。”
王诗剑暗赞李轻尘心思清明,她和王彦章均心知肚明,此次表面上看起来是神刀门与逍遥窝相互仇杀,实际上却是梁王朱温与晋王李存勖在暗中斗法。本来朱温称王之后声势极盛,在与李克用的战争中占据上风,没想到自从李存勖继位晋王之后,将邹鹤鸣收入麾下,逍遥窝大江南北的十几万弟子顿时成了李存勖手上一只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
本来孟烟寒当初在庐州暗算邹鹤鸣,便是受了朱温的指使,没想到功败垂成,半路杀出来个李随风,不但将邹鹤鸣救下,还将孟烟寒打成重伤。孟烟寒无奈之下只好回昆仑山养伤,至今踪影全无。
而邹鹤鸣遇袭之后痛定思痛,大力整顿逍遥窝,不但派送逍遥窝的弟子入军参战,在正面战场与朱温为敌,更在敌后对朱温大倒其乱,暗杀将领,烧毁粮仓,极大地牵制了朱温的军事行动,令朱温头痛不已。
几年下来,李存勖竟然将劣势渐渐扳回,晋军大有渡过黄河西侵中原之势。
朱温与手下谋臣多次商议,终于下定决心,要将逍遥窝连根拔起,断掉李存勖的左膀右臂。此次莫同向逍遥窝分舵连续发难,便是朱温这盘棋当中的重要一步。王彦章虽然武功盖世,但常年领兵打仗,对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并不热心,也不大认同朱温的这种主张。
在他看来,大丈夫就该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拼个你死我活,阴谋诡计向来为他所不齿,只是他跟随朱温多年,虽然对朱温的有些做法不以为然,但依然对他忠心不二,既然朱温命他协助莫同铲除逍遥窝,王彦章于情于理都不该抗命。
李轻尘顿了顿又道:“不瞒王将军,在下和逍遥窝的左护法独孤云乃是八拜之交,窝主邹鹤鸣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件事既然被我碰上了便非管不可,绝不会任由莫同再滥杀逍遥窝的任何一名兄弟。”
他见王彦章的神色依然平静异常,丝毫看不出他内心有何波动,接着又道:“王将军正直豪迈,王姑娘英爽侠义,轻尘绝不愿与两位为敌。只是如今大家各为其主,冲突对垒在所难免,若是日后轻尘有得罪王将军和王姑娘的地方,还请两位恕罪则个。”
他方才劝说王诗剑不要将金陵分舵的处所外泄,王诗剑却没有立刻答应,他只好将王诗剑制住,带着她一起先来寻欧冶芒父子。他计划先将欧冶芒父子安顿好,倘若王诗剑还不同意替他保密,他只能先将她囚禁起来,等找到莫同之后再放了她。
没想到王彦章早已找上欧冶芒父子,面对王诗剑的隐瞒,王彦章宁可相信他也不愿相信女儿,李轻尘感动之余,突然间下定决心,不再对王彦章有任何隐瞒。
只是邹鹤鸣对他有恩在先,独孤云又和他义结金兰,大丈夫恩怨分明,既然避无可避,不如坦然面对,大家痛痛快快地大打一场,总比偷偷摸摸瞻前顾后好得多了。
王诗剑听李轻尘侃侃而谈,虽然脸上带着不忍之色,但言辞铿锵,可见他心意已决,若是王彦章父女非要插手神刀门与逍遥窝的事,他虽然礼敬他们父女,但依然坚定地站在逍遥窝一边,绝不会因私废公。
想到这里,王诗剑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她方才在逍遥窝伤了马群超,但辛然和杨家兄弟看在她师傅穆怀秋的面子上,对她还算客气,因此她对逍遥窝并无恶感。虽然她与李轻尘相识时间不长,但对李轻尘的为人和武功均极为敬佩,雅不愿因为莫同与李轻尘和逍遥窝为敌。
就连王彦章也曾私下对王诗剑说过,李轻尘在他平生所见的少年英雄中绝无仅有,日后的成就定然还在他的父亲李存孝之上。李轻尘说他不愿与王彦章为敌,其实王彦章更不愿与李轻尘为敌,只是如今各为其主,双方的敌对之势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即便王彦章素来飞扬勇决,此时也变得有些瞻前顾后,难以决断。
王诗剑看看李轻尘,又看看王彦章,心中患得患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石头突然对欧冶芒道:“爹,轻尘哥哥是个好人,诗剑姐姐和这位王伯伯也是好人,为什么好人和好人之间还要你打我我打你呢?”
欧冶芒长叹一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这世道军阀混战,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大家又突然成了好朋友一起去打别人。那些王侯们只知争权夺利,哪管平民百姓的死活,无论是好人坏人,一旦陷溺其中,便身不由己,难以自拔了。”
小石头对父亲的话似乎听懂了但又似乎没有完全懂,又道:“为什么大家不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欧冶芒道:“帝王求的是江山美女,唯我独尊,将相求的是功名利禄,流芳百世,也不过就是这些罢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平民百姓只求每天有地种,有饭吃,有床睡便心满意足,但千百年来,却连这样简单朴素的心愿都从没有被真正满足过。”
王彦章突然对李轻尘道:“你忙了半天一定饿了,这里还有颗煮鸡蛋,你把它吃了吧。”李轻尘见桌上有张碟子,碟子里放着一颗已被剥去蛋壳的煮鸡蛋,白嫩晶莹,吹弹得破。他心中一动,举起筷子便向鸡蛋夹去。
筷子还没碰到鸡蛋,王彦章手中的筷子伸出,疾点李轻尘手腕上太渊、阳谷两穴,李轻尘右手拇指与食指倏地张开,两根筷子分别格向王彦章袭来的筷子。王彦章不等双筷相交,右手收回,筷子转而夹向碟中的鸡蛋。原来他袭向李轻尘的乃是虚招,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夺得这枚鸡蛋。
没想到他快李轻尘比他更快,两根筷子闪电般合拢,竟将王彦章的筷子夹在中间,王彦章抬腕压指,筷子顺着李轻尘筷子的夹缝滑出,又往鸡蛋夹去。
李轻尘见他的筷尖即将碰到鸡蛋,竟然倒转筷子,用筷尾在鸡蛋上轻轻一拨,那鸡蛋突然间在碟子上急速旋转起来,王彦章下落的筷子正好插到碟子的空处,只听叮叮两声脆响,筷子竟然将磁碟戳出两个圆孔,而磁碟却没有因此碎裂。
王诗剑在旁边看得悚然动容,她没想到父亲的功力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磁碟硬而易碎,用筷子将其戳破毫不稀奇,她自问也能办到,但想要戳穿碟底而碟子不碎,不但要着劲奇快,而且还要筷头的真气凝而不散,只击一点而不及其余,若是没有极其上乘的内功为根底根本无法办到。
不但是王诗剑,就连李轻尘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他筷子一挑,竟然将鸡蛋挑得从碟中飞起,直向他面门射来,李轻尘张开嘴,往鸡蛋上咬去。王彦章筷子伸出,在鸡蛋尚未到达李轻尘口边时将它夹住,反倒往自己口中送来。李轻尘伸出筷子,也将鸡蛋夹住,两人同时运劲回夺。
这鸡蛋刚刚煮熟,蛋白柔软光滑,稍一受力便会破碎,此时被四只筷子夹在中间,王、李二人比的已经不是刚劲而是柔劲,只要哪一方用力稍重,将鸡蛋夹破,这场比拼就算输了。但若是用力太轻,便无法夹紧鸡蛋,很有可能反被对方夺走。
欧冶芒父子和王诗剑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只见鸡蛋一会向王彦章那边挪动几寸,一会又被李轻尘夺回半尺,四根筷子纹丝不动,那只又圆滑又白嫩的鸡蛋也丝毫未损,僵持了一盏茶的时分,双方兀自僵持不下。
李轻尘突然道:“王将军,这枚鸡蛋咱们都没法吃到,算是和局,不用再比下去了吧?”王彦章过了一会才道:“你若是不能吃到这枚鸡蛋,就不能阻止我插手神刀门与逍遥窝之事。”李轻尘皱眉道:“难道非要分出胜负不可吗?”王彦章道:“鸡蛋碎了,总比人断了腿脚或者丢掉性命好吧。”
李轻尘的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夹着鸡蛋的筷子突然撤开,筷头在鸡蛋上面轻轻一点,王彦章只觉得夹着鸡蛋的筷子上传来一股劲力,虎口一热,筷子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鸡蛋啪的一声掉在盘子里,竟然从中间平平整整地分为两半。
王彦章不以为然,往鸡蛋里面一望,禁不住骇然而呼,只见鸡蛋里面的蛋黄也被李轻尘的内力震为两半,只是李轻尘的那一半蛋黄依然是一个整体的半圆,而他这边的半个蛋黄已经被震为碎渣。
用筷子将柔软的鸡蛋戳为两半,王彦章自问也可以办到,但断口如此齐整就有些难了。而李轻尘不但震裂了整个鸡蛋,内力更同时分为几股,将王彦章那半鸡蛋的蛋黄震碎,而蛋白却依然完好,更通过蛋白将自己的筷子震断,这种武功直是匪夷所思。
李轻车夹起碟中的鸡蛋送进嘴里,对王彦章道:“轻尘无礼,请将军恕罪。”王彦章愣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一招比武学中的隔山打牛要高明百倍。”手中的断筷脱手飞出,直射李轻尘双目。李轻尘伸出一根筷子,分别在两根射来的筷子上轻轻一点,这两点迅捷无比,虽然有先有后,王彦章的两根筷子几乎被同时击落,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王彦章还不打算服输,突然间竖起双掌,呼的一声隔着桌子击向李轻尘,王诗剑、溪茗以及欧冶芒父子坐得较近,顿时觉得呼吸急促,似乎周身上下左右的空气全都被王彦章这一掌吸得一丝不剩。
四人大骇之下,欧冶芒拉着小石头,王诗剑拉着溪茗急忙往后退出两丈,方才退到这一掌笼罩的范围之外。
王诗剑看出王彦章这一招乃是他的成名绝技“五雷轰天掌”中威力最大的“雷霆万钧”,此时他周身的空气中隐隐现出风雷之声,显然已经全力出手,不但不给李轻尘任何躲闪的机会,甚至连给自己也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她见父亲如此决绝,忍不住惊呼一声:“爹...”
此时李轻尘和王彦章都还坐在木凳之上并未站起,李轻尘端坐不动,迎上王彦章的双掌,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两人的双掌相对,突然间原先的风雷之声全部消弭。王诗剑和欧冶芒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对掌的两人,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两人同时入定般变得一动不动。
突然间咔嚓咔嚓数声响过,两人中间那张黄杨木所制的桌子犹如被十几股大力同时拉扯、揉搓,登时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堆细碎的木屑。
李轻尘和王彦章双掌缓缓分开,同时站起身来,王彦章的身子刚刚离开木凳,他座下的那张木凳顿时裂成了数块散落在地上。王诗剑眼神锐利,注意到不但父亲的木凳坏了,就连木凳下面的四块青砖全都已经碎裂,而李轻尘的座位却完好无损,四条凳腿凳下的青砖只有一块上面裂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细纹,倘若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王彦章对王诗剑和溪茗一招手,道:“剑儿,溪茗,咱们走!”王诗剑和溪茗同时答应一声,王诗剑问道:“爹,咱们去哪儿?”王彦章大声道:“王彦章与李轻尘狭路相逢,比武落败,无颜再留在金陵,即刻返回洛阳。”
李轻尘心中一喜,这才明白王彦章出招的真正目的。自从上次两人在丹阳对过一掌之后,王彦章心知李轻尘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此次却还要全力出手一试。倘若李轻尘接不住他这招“雷霆万钧”,自然无法阻挡他协助莫同,否则的话王彦章即便留在金陵,有李轻尘从中作梗,他即便出手也是无用。
一试过后,王彦章的心情变得极为坦然,决定立刻离开金陵,如此既可给朱温有个交代,也不会与李轻尘正面为敌。他是宁可牺牲自己的一世英名,也不愿再让李轻尘左右为难。
心念及此,李轻尘对王彦章的苦心极为感激,走到他面前深深一躬,道:“多谢前辈成全。”王彦章对他呵呵一笑,随即大袖一挥,出了酒馆扬长而去,王诗剑与溪茗连忙跟上。王诗剑出门时回头一望,正好与李轻尘看向自己的目光相接,两人同时脸上一红,急忙收回目光。
王诗剑对李轻尘轻声道:“多多保重,有缘再见。”李轻尘心中一荡,不知道是悲是喜,道:“王姑娘保重。”王诗剑对他妩媚一笑,转身看到等在一边的溪茗脸上带着暧昧的神色,突然间晕生双颊,对溪茗啐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追爹爹!”说完拉起神色暧昧的溪茗,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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