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何曾识桎梏,身陷囹圄时才发现,看守所墙壁的冰冷,每日劳役的繁重,而泪水却廉价的毫无意义。
去年,我和老大及师兄们代理了一起诈骗罪案件。涉案人员过百,大部分是我们90后的毕业生,甚至还包括在校生。这些大学生通过招聘网站看到招聘信息,经过面试后,轻率地入职了该公司。公司对她们进行了“培训”,要求她们以中医的身份,在微信上销售公司指定的产品(药品及保健品)。消费者购买后,通过微信支付定金,然后公司发货,由快递代收货款。
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微信上推销产品,竟然要承担重刑。青春的绚丽要深锁在灰暗的牢房之中。
某县公安局根据举报,以诈骗罪为由跨省将公司员工抓捕。其中包括刚刚入职几个月的学生。她们的薪资只有几千元,但被指控的诈骗数额将以销售金额计算,多达数十万,甚至有的超过百万。在刑法上,诈骗数额超过五十万就是数额特别巨大,她们将面临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县公安局认为,她们在不具有医学专业知识的情况下,以中医身份销售药品,属于对被害人进行诱导,构成诈骗罪。于是将案件移送至检察院。
我查阅了卷宗,她们是否构成诈骗罪值得商榷。主观上,她们没有骗取消费者的故意,只是获取劳动报酬。客观上,她们始终没有控制钱财。货款由快递人员代收交付公司,钱财在公司的控制下。另外,公司还有退货机制,如果消费者不满意,可以退货。
承办案件的是一位老检察官,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案卷,如同蜿蜒的群山。在与他沟通时,他流露出了对学生的惋惜与无奈。但又表示,公安机关对本案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将按照规定起诉到法院。
我还想再说明一下辩护意见,他摇摇头道:如果你们有什么辩护意见,在庭上向法官说明吧。这个案子是一定要起诉的。
很快,案件移送到了法院。
在开庭前,我又会见了当事人,一个跟我同龄的90后大学毕业生。她在公司工作了不到5个月,但销售业绩达到了56万,面临10年以上有期徒刑。
她告诉我,在看守所里需要完成繁重的劳动,每天要缝纫台灯罩。如果完成不了任务,晚上还要加班,不让睡觉。她的眼神里饱含着无助,已经失去了青春的神采。没有了头角峥嵘,只剩下沉沉地落寞。
在会见结束前,她问道,家属会旁听庭审吗,能否见到家属。我表示会的。刹那间,她泪流满面。强忍的眼泪,终于不能再坚守了。伤悲的眼泪,流过多少无言的夜晚。
开庭那日,旁听席上坐满了家属。当法警将学生们带进法庭时,家属们看到了带着戒具的孩子,发出来呜呜的哭声,紧接着,被告席上也传出了哽咽声。
学生们回望着旁听席上的家属,擦着委屈的泪水。他们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法官在一片哭声中,宣布开庭了。
我和老大做的无罪辩护,其他的律师也调整了辩护思路,跟随着我们做了无罪辩护(他们原本是罪轻辩护)。无论是行为违法还是社会危害性,无论是从法理还是人情,都不能认定这些学生构成诈骗罪。我们的背后,不仅仅是家属的期许,更是对青春的不可辜负。
为了保持亢奋,庭审中我们喝了许多红牛,我老大甚为拼命,竟喝了6瓶红牛。在法庭辩论中,他已经双眼充满血丝,仍慷慨陈词。旁听席上阵阵掌声。
庭审持续了一整天,法官宣布择日宣判。当我走出法院时,已经是晚上了。人民法院四个字在灯光下十分显著。家属还聚集在法院门口,没有离去。他们等着再看一下孩子。这时,几辆法院的车从院内开出,呼啸而过。
几个月过去了,判决迟迟没有作出。年关将至,我一边安抚家属,一边也在焦急地等待。
这些学生在看守所里羁押的时间越长,对他们越不利。如果一旦认定无罪,办案机关将会面临国家赔偿,承办案件的人员将会受到处罚。错案追究责任是严厉的,但如同双刃剑,将导致有关办案人员出于利害关系考虑,不敢宣告无罪。
几天前的中午,家属打电话告诉我,法院通知他们可以取保了,他和几个家属正在看守所门口等着孩子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些庆幸。
取保候审,不是无罪判决。刑事案件,有时恰似车辆开进狭窄的胡同,没有掉头的空间,当你用尽全力时,只能使它停下。停下来,就是定罪缓刑或者实报实销,这是刑事诉讼中困局的妥协。
这些学生的判决结果也许就是缓刑。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至少它不是最差。它令人无奈,但又让人勉强接受。
青春是骄傲,青春是狂放,青春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强者。这一年,他们过得太仓促,太卑微,似乎没有回过神。
但无论如何,他们至少不用在看守所里留下悲哀的泪水。
郑良旭
2018.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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