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姓孟,嫁给父亲已经快三十年了,两家是邻村。听父亲讲他很早就知道母亲,托媒人介绍了两三次,母亲才勉强答应,吵吵拌拌已过了半辈子。
小时候,有印象的第一条识得的路就是通往姥姥家的羊肠小道,一条通往无限美好的纯真的温暖的世界。
有一年的夏天,午后的阳光炽烈地照射着大地,村外葱绿的叶深处是雪白的棉花一朵朵,风里携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流在广阔的天边拥簇出轻盈的云。那时的蓝天是小鸟歌唱的天堂、白云是梦的阶梯,在孩子的心里织就出想要的模样、折射的五彩阳光耀眼明亮极了、踏实的黄褐色泥土铺满着各色各状的残枝败叶、丝丝网网间有蜘蛛的嬉戏、青桃是虫宝宝在棉树上盖的别墅,树下的丛林里还有蚂蚁忙碌地寻着他的晚餐。我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在这满绿色底纹、白色花点的棉格子丛林世界里陶醉地探头探脑地尽兴玩耍着。父母亲与二姨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拾棉花,和谐自然,天地人木一篇完整的图画。
我突然兴致来潮,偷偷趁着父母不注意,与他们玩起捉迷藏,跌跌撞撞地朝着午阳照射的那个明晰的青瓦白墙、绿树萦绕的、花香鸟语的、静谧繁华的村庄奔去。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姥姥就住在那里,这也成就了我人生的第一次冒险,也是至今唯一一次算做冒险的旅程。之后我在亲戚朋友间便以一个乖乖女的形象呈现,再没做过什么我为以自豪的事。如今回想起来,也许是姥姥的那份特别的疼爱无形中给予我的一份勇气,才让我在那么小的年纪可以那么勇敢。姥姥过世之后,我有很多年从心里不想再去舅舅家,直到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渐渐释怀了那份忐忑。姥姥在我的记忆深处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菩萨,这样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儿时的我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姥姥最好了。如今长大了,与我同辈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也都相继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而我过了这许多年再也没能像那时勇敢,越来越活的束缚了,心越来越胆小,渴望的自由与童真再也没能寻来。
我天生就是一个特别的孩子,也一直自认为很聪慧,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无数次的碰壁与钻牛角之后,平庸地令自己极度地厌恶自己、憎恨自己。两周岁的时候我就开始零星记事了,五六岁时记忆里对于姥姥家早已熟悉不过的,就这样我一个孩童跌跌撞撞地走了二三里路跑到了姥姥家,直到天都黑了,正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与二姨骑车乘着如水般温柔的月色才找到我,如今我已不记得他们是如何着急紧张的表情和言语,只是我想那时还没有手机也没固话的年代,他们一定急坏了吧。
记得七八岁时候,我已经上学,母亲带着妹妹抛下我去天津找父亲,一待就是一季冬天和春天,那个时候奶奶带着我,奶奶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是个可恶又可怕的老巫婆,因为她总是会凶我也总是吓我,尽管她也很爱我,只是那个时候因为她以她的身份压制和管束,我总是不敢违逆她的意思,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多半年。唯一令我兴奋的事就是大伯家的姐姐去她姥姥家时顺道带着我去姥姥家,姥姥总是在那个堆满箱子和杂物的窄小暗灰的小屋里拿出最好的东西给我吃,也总会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手绢把包了好久的冰糖塞在我的小嘴里,看着姥姥慈祥地散着金光的笑脸,心里美极了甜极了幸福极了。
姥姥和姥爷一共生育了七个孩子,母亲是所有孩子最小的一位,他们膝下的儿孙加起来也二十来个人,每逢春节或者姥姥姥爷过寿,满屋子院子都热闹极了。姥爷在记忆里是很少说话的,只记得他是一个很帅气很高大很绅士很谦和不善言辞的老头,不太喜欢太闹腾的孩子,所以为了哄我们这帮孩子出去玩或者能安静下来,姥爷总是借机溜出门去街市或者小卖铺去买点小零食分与我们。印象深刻的一回是记得姥爷像变魔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五六支冰糖葫芦,那时的冰糖葫芦酸甜酸甜的又大又香特别好吃。对于那时的孩子来讲,一件小玩具、一份美味的小吃就可以满满收买一个孩子的童心,觉得那个人是好人。姥姥跟姥爷正好相反,姥姥是极爱唠叨的,一整天都停不下来,就连做梦也都在说话。舅舅阿姨还有母亲是都不爱听的,与我不同,我最爱听姥姥讲话,在那时姥姥讲的所有事都是动听的童话,充满神奇和趣味,姥姥笑我也跟着笑,姥姥生气发怒我也跟着生气和难过。那个时候,姥姥就是我的守护神,她会带着我去打桥牌,会把挣的零花钱买糖与我吃,或者直接偷偷把钱给我,我也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姥姥给的零花钱好好保存着,慢慢地吃慢慢地玩慢慢地花。姥姥经常因为想念母亲和我,会一边拾着麦穗一边步行来我们家看我,只是过来看看,经常没能等到母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就又要回去,我和妹妹总是千般不舍。若是奶奶此时也在家,我便恨不得让奶奶换去,那样姥姥就可以天天在我们家了。姥姥一定不会像奶奶似的让我们替她干活,在烈日下帮她拾麦穗卖钱,不给我们水喝不给我们水果吃,姥姥绝没有奶奶那么狠心的。在那时的心里姥姥比奶奶好过千倍万倍,只是如今想来姥姥和奶奶的爱成了我儿时无可替代的童年记忆,一样让我的童年充满阳光,像午后的暖阳,明媚却不刺眼,温暖却不失色彩。
母亲姓孟,姥姥住的村庄叫孟家庄,一个不足七八百人的小村子,民风淳朴,幸福指数极高,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村上的人都特别爱笑,笑声比歌还好听,每个人都对我特别友善,尽管我是不知道他们是谁家的舅舅妗妗、姥姥姥爷,只是他们倒是都对我不陌生,总是会热情地拥着我抱着我,说些夸赞我的话。那时正月十五元宵节,我总是喜欢去姥姥家看街上的红灯笼,挂满了整整一条街,若是有雪,在晚上看着暖红红的灯光,美的像在梦里一样。再后来就是村上组了秧歌队和锣鼓队,与我们村相比显得人文气息更加浓郁。我们村叫古家庄,一个出了很多“秀才状元”人才济济的小村落,而这一切似乎都要归功于我的启蒙老师古老师,他从十几岁就担任我们全村的教学工作,特别严厉的元老,全村人都敬仰他,我未入学堂前就被父亲告诫一定要好好学习,否则会被挨板子,挨了板子也不能告状的,因为那时尊师重道比现在要严肃的多,现在的孩子是不能体会的,也不会明白正是这传统原始带有些野蛮的教学方式在一个孩子的心里烙上了正直勤奋诚实的印记。有些偏离话题了,若是有机会再另写文章纪念这段关于学堂趣事。在此说了这么多,我只是以此想表明我们村因为这位古老师成就了许多教书育人的人才来,数来也不少十七八九个,对于镇上和县里的教育培养了大批人才,在此我不得不再次钦佩他们无私的奉献。因为村上教书的人多,写对联会书法的也相对多了,这也是我唯一可以想到与姥姥家所在的孟家庄相媲美的地方了,其他的自然还是觉得姥姥家的好。另一处缘由是母亲在我刚刚记事时就告诉我孔孟一家人,孔子与孟子的后人都是按一样排宗接辈儿的,我虽不姓孟,但也算是孟家的后人,在儿时的心里能有这么一位历史上这么知名的祖辈而自豪不已,对儒家的仁义道德在那时就栽下了种子,以至于现在的我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古代文学都深有兴趣,也是我为何一直想要去韩国体会浓厚儒家教育的原因。只是像开头说的,我再也寻不来那时冒险的勇气和力量,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变得胆小和怯懦,至今都没能成就一个像样的梦。
后来姥姥因病去世,已不记得是初中时候还是四五年级了,只是记得母亲离家好几天都没能回来,父亲告诉我姥姥病重,并未多说什么,我在家里默默地为姥姥祈祷,幼稚地在我们家后院朝着东北方向姥姥家的方向跪拜磕头,希望以此换得上天的眷顾,让姥姥早些康复。母亲离家的第二天,家里刚生下不久的一窝小兔子便莫名的死了丢了,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至今我都觉得是姥姥的灵魂因为记挂着我便带走了这些小兔子与她作伴,好不至于太想念我吧。姥姥出殡的当天,我请了假去送她最后一程,一路上我都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送殡的路上痛着眼泪只是落,却不曾哭出声来,只是在入土的那一刻,我才突然被深深地揪了一下,恍然间便恸哭不能自已,恨那些添土的人。我也再不能听见姥姥的声音,再也见不到姥姥慈祥的微笑,再也不会被那双温暖的有些粗糙却很舒服的手牵着搂着……姥爷比姥姥先去世,都被安置在一片果林的深处,直到如今我再没去看过他们,只是每逢过春节,去姥姥家看着院落繁茂的枣树,对姥姥的那份思念也都化作那树上秋日甜甜的红彤彤的枣儿果,尝一颗便可唤起姥姥慈祥的微笑,还有那送入我嘴里的冰糖,甜甜蜜蜜,开开心心的。
对于姥姥家的印象还有许多许多,姥姥家的大白猫、大黄狗,姥姥家一片片的仙人掌还有结的仙人果,姥姥家贴在玻璃窗上的窗花纸。那个时候最享受的事就是坐在姥姥的床头,望着窗,偶尔来了兴致便玩弄着姥姥摆在窗前的木梳子和生锈的描绣出菊花样的铜镜子,困了就枕着姥姥的米糠沉香枕头,听着阿姨们说着闲话安然地午睡。每当姥姥与姥爷过寿的时候,阿姨们都会拐(kuai)着篮子,篮子上盖着白肚巾,下面藏着好多好吃的,又白又大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果子(一种糕点)、酥饼、藕粉、橙汁粉、麦乳精好多好多,馒头被弄成寿桃的样子,尖上点个红痣,把所有的堆在桌前,便成了万寿山,一个个的红痣又像是点燃的蜡烛,甚是隆重,我们这些孩子便像过节似的,你牵着我,我追着你,出来进去的热闹极了。那个时候十块二十块的能买到好多好多东西,姥姥记性不好,总是会把钱放在某个衣兜里,着急了也会发脾气,母亲与阿姨们就会翻箱倒柜地把衣服整理一遍,总会翻出好多钱来,姥姥便又乐呵呵地笑了,逗得大家也止不住地乐。后来姥姥安了假牙,吃了饭便会把假牙摘下来放在茶盅的清水里泡着,清洗干净了又安到嘴里,这对于那时的我看着姥姥做这件事都很幸福。跟姥姥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那么开心,那么踏实,从不会有害怕,从不会无聊。姥姥家对于我的整体印象便是书香门第、温文尔雅、知情达理的碧玉之家,姥姥跟姥爷都是极其开明的人,不争荣华不争富贵,从不为难自家的孩子,也从不计较孩子的回报,也许是受姥姥家庭的熏陶,母亲与父亲也并不过分要求我与妹妹,与其他家庭相比自小少有打骂。
因与家人赌气,一整天没说几句话,下午母亲父亲与妹妹都出门串亲去了,我便着手执笔写下酝酿了几日的思绪,一溜烟写到现在,整整七个半小时,除了喝水上厕所便一动不动地敲着,父母亲与妹妹回来、做了晚饭吃了饭,我还是谁都没理,坐在床头继续写着。猫咪在旁边打着呼噜,眯着眼睛蜷着身子睡得正香。家里不比城市,夜晚不会有晃眼的霓虹灯,不会有刺耳的车鸣汽笛声,所以在家的四合院里,总会有一片正方形的夜空,漆黑深邃里点缀着清澈如泉水,明亮如珍珠的满天星,一眨一眨地、一闪一闪地就像姥姥在与我讲着知心的悄悄话。月芽弯弯斜挂在西边邻家院落的树梢,猎户座、北斗星、银河星系就像是姥姥天宫里的一座座别院,波光粼粼的如湖水一般编织着蓝色的梦。
姥姥的冰糖好甜好甜……
我的姥姥和姥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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