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一场地震

作者: 阿芥 | 来源:发表于2017-09-26 21:43 被阅读0次

         罗伯特·潘·沃伦写过一本叫《春寒》的小说,讲的是一个小男孩在上学的路上碰见了一个流浪汉,他感到十分害怕。这种恐惧像一场绵雨,直到成年,当年的小男孩还身在雨幕中。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至于小男孩为什么感到害怕和这件事情的影响,作者并没有陈述。这种戛然式的收梢体现出了一种很棒的理解力——我们是由无数个他人构成的。

        这一类人和事没有征兆的出现和发生,就像一场小型的地震,人受到波及,快要站立不稳,却摸不清原因,从此有什么东西就久留体内。它可能是冬天的一场冷雨、流浪猫眼眶周围浑浊的秽物,也可能是陌生人一个结实的笑容。不夸张的说,正是在这些时刻,人才逼近了“我”,如果这个“我”存在的话。

        事情源于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视频,新闻类,画质非常差,我甚至辨别不出被采访者背景里房屋的颜色。那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庄,女当事人把自己的孩子淹死了,就在平日里洗衣淘菜的那个水塘。采访的记者曾给到这个池塘镜头,小而翠绿,水面非常平静,漂浮着一些菜叶。一时间整个社会震动,负面舆论像乱箭一样射向了淹死自己孩子的这个女人。因为证据确凿,又迫于社会舆论压力,法院很快就开庭审理,这个时候另一个女人出现了,她是女当事人请的律师。毫无意外地,败诉了。

        把自己孩子淹死的确让人震惊,但我曾经在书上读到,宋朝有一个官员为了升官,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上级,上级爱吃人伤口愈合后的血痂,于是这个官员的儿子成了血痂供养器。我不应该比较这两个故事,它们都真让人绝望。

        这位女律师在法庭上竭力为女当事人辩护,受到了很多人的谩骂与指责。每每此时,我都觉得民智未开,前路何远。一个人即使有罪,也应该享有被辩护的权利,这应该是常识。

        事后有记者采访这位女律师,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回答说,你们有一个人问过女当事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孩子淹死吗?你们都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吗?小到评价一个人,大到断一个人的罪,不应该先好好了解一下再判断吗?采访者一时失语,镜头切到了平矮的房屋。时间久远,我也找不到原视频了,甚至忘记了这两个女人的名字,只记得女律师大致是这样反问的。

        当时我整个人起了一层疙瘩,心室骤缩,心跳加速,内心有什么东西坍塌了,发出隆隆的声响,灰尘呼啦啦地扬起来,遮住了暗淡而倦怠的太阳。我想到了自己的很多失误与制造的伤害,就像夜晚的潮水褪去,坚硬的礁石裸露了出来。而此前水面平静,我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却迷途何其远,来日可不可追,心里并没有底。在我17、18岁的时候觉察到这个真相,真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忧伤。

        初高中我就能写一些东西,多是“针砭时弊”类的文章。我脾气不算好,容易感到不满,又受到了韩寒很大的影响,算的上是愤青。不可避免地,我抨击了中国的应试教育。说它磨灭人的性格,运作了世界上最大的考试机器,耽误了我们本该充足惬意的少年时代。十来岁的年纪,应该在桑树下唱歌,应该约喜欢的人去河边守候黄昏,不应该做那么多的题目以至于在高考的独木桥上颤颤巍巍,不知前路何在。

        我写了应试教育很多不好的东西,对“你真有思想”一类的评价暗爽不已。那么我判断应试教育不好的依据呢?是内心的不满和跟随大众的说法。我内心不满,想早上睡到十点钟。我尾随公知,笃信应试教育是一种糟糕的制度,欧美国家则是正面的示范:阳光猛烈,学生在草坪上弹琴唱歌。

        这两样判断的依据都同样的不可靠,因为具体事实的缺位,让这些见识或者说判断,更像一个想要糖果而被父母拒绝的孩子的不满。当论断建立在情绪和大众意愿的基础上,当事人还洋洋自得,我想不到有什么比这更危险。当我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感觉无异于从一场灾难脱身。

        电脑和互联网的普及有一点让我很不喜欢,就是什么人都可以说话了,并且是不负责任地说话,这让我觉得十分吵闹。诸君听到这里,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是对您的言论自由有意见,我只是从一场危险中脱身,好意提醒。所以我看新闻基本不看底下的评论,闹心。也不评论,心里没底。仅凭百十字的被筛选的信息,事实早已面目全非了。如果我一定要非说点什么不可,一定会去多搜集一点信息。所以绝大部分的争论都没有必要,事实的缺位和信息的丢失所带来的评价与判断,它们相互碰撞的结果,往往是无序与有失体面的争吵。

        人不是在准备做判断,就是正在做判断。有人会说,时间紧迫哪有时间收集信息。我仔细想了想,闭嘴并不要花什么时间。这样说的人,也许班上不好看的女同学变得愈发沉默自卑,就有您的一份功绩。

        这种思维让我陷进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混乱。评价就是一种判断,判断就是一种选择,选择就是一种站位,站位即一种“相信”。涉及到“信”的东西,往往和自我相关。这种混乱虽然势力强大,但“势”去的很快,因为道理简单而明了。

        当判断被经验、情绪、大众意志支配,而缺少事实的细节与来龙去脉,它就显得非常愚蠢并且容易伤人。整个社会妄言多了,妄为就获得了更加温暖潮湿的土壤。而我们本该可以以一种更加耐心和温柔的姿态,在不同与纷争中阐述自己的意见,看清对方的手上并没有执拿武器。了解了事实再开口,在我看来,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常识,可它却总是蒙尘。就像让你说这个苹果甜不甜,你总得咬上一口再做出答复,而不是指着它发红发亮的表皮说,“真甜!”因为它很可能打了一层蜡。

        回到那个视频的尾声,淹死孩子的女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表悔恨,表露悔意的时间远远超过她阐述这样做原因的时间。我乐观的想,是她不愿回忆此事,而不是被轻巧的咔嚓剪辑掉了。

        鲁迅先生曾说,“无数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时至今日,我仍然对这句话抱有怀疑,但这种怀疑开始松动。涉世深了一点儿,却越来越迷惑。可以确认的是,这些无数的人们和远方就是一场“地震”,我受到波及,有什么东西坍塌,能做的只有收拾废墟与重建。站立在废墟上,抖落灰尘,在尘土遮盖倦怠暗淡太阳的过程中,不免乐观的想,精神家园就这样具体的形成起来,每一步都有迹可循,继而等待下一次“地震”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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