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春天的城市

这是一个没有春天的城市。

这里没有一样东西真正属于我，就像我从未属于这里一样。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为我所熟识。对于这个城市而言，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偶尔，我会在闲暇的时候怀念起我曾经的那些小圈子。但是，我想恐怕他们也早已把我遗忘，毕竟，在他们看来，我已经是一个出局者。就这样，我被这个世界彻头彻尾地忽略，我游离在世界之外。或者干脆这么说——我像一个死去的人一样活着。

几个月前，我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在一家公司供职。在公司里，我主要负责与客户进行售后沟通，采集他们对公司产品的信息回馈。每天我都会坐在办公桌旁，根据出货记录，拨通客户电话，用标准而流利的语言与客户进行交流。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最近您曾订购过我们公司的产品，我想听取一下您对我们产品的意见和建议，因为您的鞭策才是我们前进的动力……嗯，您请讲……哦。嗯！好……行，谢谢您的配合，祝您愉快。谢谢，再见。”

每天我都会拨打上百通这样的电话，用一成不变的音调和内容去与客户交流。我们的客户多是一些家庭主妇，她们本该是一些为了一双新买的鞋子就会喋喋不休地大发半天议论的人，然而在电话里，她们却变得语调内敛，彬彬有礼，言简意赅，往往只是出于礼貌而热情地称赞我们的产品一番。

当然也有例外，有些人会在我拨通电话讲明身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我们的产品是骗人的，我们是一群骗子集团，然后开始破口大骂。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把听筒搭在肩头，点着一支烟默默地抽起来。等到抽完这支烟，我再把听筒放在耳边：“好，行，谢谢您的配合，祝你愉快。谢谢，再见！”然后挂掉电话，暗骂一句，继续联系下一个顾客：“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有时候，听着我自己打电话时的声音，感觉仿佛是在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听一段录音带——我的声音是那么不真实，我甚至都不晓得我到底在说什么。“你好，谢谢，再见！”这几句话被无休止地重复着，久而久之，我已经弄不清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双休日的时候，我也无处可去，就一个人躲在家里，整理房间，清洗一周以来攒下的已沾满硬硬的残留食物的餐具，和满满一盆脏兮兮的内衣，袜子，外套。忙完这一切之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呷着啤酒看电视。我不停地按着遥控器转换着频道，电视画面不停地变化——某国的武装政变新闻，低俗滑稽的综艺节目，乏味的肥皂剧，故作正经的主持人……各色人等粉墨登场。然而我却惊异地感觉到，这一切仿佛无非是在旧事重演。

双休日之后，我又开始工作。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你好，谢谢，再见。双休日。洗餐具，洗衣服，看电视……时间在不舍昼夜地前行，而生活却被硬生生地简化，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的雷同，波澜不兴。

我不需要规划生活，生活早已把我规划好。所谓“活着”，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你好，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