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条小路上走着,这条漆黑而又幽深的小路上。
我在路边走,一辆辆车从我身边驶过,有的开得慢,有的开得快,有的交替灯光提醒我要小心,但无论是哪一辆车,司机都会断定我会稳稳地在路边走,给他们让路,甚至会因为害怕而努力往边上靠。就在这时,我突然从路边冲向了路中间,就像是为了跟司机开玩笑:看见了吧,你想的不一定是对的。我心里在嘲笑着这个司机,身体却被撞出去好几米,我的眼镜飞了,我的衣服破了,我的皮也破了,我的嘴却笑了。
我跟这个司机开玩笑,却把另外一个逆向行驶的司机也逗乐了,我的身体翻滚了几圈之后从侧面钻到了另一辆车底下,司机惊慌失措,一时间没有停下车,我的头卡在了那辆车的后轱辘下,脑袋,车轱辘和柏油路摩擦发出了美妙声音,瞳孔没有放大,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然后就没有意识了。我应该死了吧。
我应该是死了的,按照这样的方式的话我不可能不死的。不过,这只是我的想象,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想象死亡,死亡是门艺术,很美,而死亡的方式直接决定了这件艺术品的价值,当我的头卡在车轱辘下面的时候,希望有个人可以把那一幕拍下来,焦点放在那张还笑着的脸上,虚化周围的血迹。这应该是我做过的唯一一件让自己高兴的事。
我是一个小丑,躲在角落里看着主角光鲜亮丽,当我有机会说几句话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不把人逗乐就是没有做好本职工作。我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别人的心理,让他们笑是我活着的意义。让我笑是我死亡的意义。
我在这条小路上走着,我要去参加一个饭局。我很少参加饭局,但是今天我太孤独了,所以我就答应了,那个邀请我的人一定也很吃惊。出乎意料是搞笑的技巧。
这个饭局上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朋友介绍说这个是某某局长的侄子,那个是某某书记的儿子…太多了我记不太清了,我跟他们每个人都握了手打了招呼,这是礼仪,握手的时候我的身体弯曲了一下,不知道是尊重还是卑微。
开始的时候他们都很矜持,话少而客气,我并未感到拘谨。随后就是你敬我,我敬你,你夸我,我夸你,最后你搂着我,我搂着你,背景、八卦、黄段子,人们聊得兴致勃勃,我在边上看着,无趣又无聊,转念一想,我这样坐着是不是很傻呀,我偷偷给自己倒满了酒,偷偷喝了,晃晃脑子觉得还清醒,又偷偷倒满了酒,偷偷喝掉。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配合着他们的言语表情,讲起笑话来认真生动,气氛好得一塌糊涂,我那朋友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仿佛是为我终于知道他为啥喊我来而高兴。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有一个人几乎没有说过话,这个人全程都戴着一顶帽子,眼神冷冷的,好像根本不认识其他人一样。当我看着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很礼貌地对我点头微笑,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这些人。我想他应该看到我一开始的沉默了,他应该也看见我偷喝了两杯酒,他应该也知道我今天所有的表现都是故意而为的,想到这里我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
我还在人群中夸张着,但我总能感觉他那冷眼旁观的姿态和看穿一切的眼神。
我又在这条小路上走着,但我总忘不掉他那冷眼旁观的姿态和看穿一切的眼神。
就在这条小路上,一辆车停在了路的一侧,另一侧停着的那辆车旁边有两个领导模样的人在互相客气着让对方先上车,一条路就这样被堵死了,后面有三四辆车在按着喇叭,像是一声声的哀怨,而两位领导仍然在不慌不忙地谦让着。我笑着从缝隙中走了过去,回到了家中。
要趁着酒劲入睡,在半醒的状态下尝试睡觉是很痛苦的。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到那冷冷的眼神,一会儿又想到被堵住的小路,风吹着窗户发出了一声声的闷响,四周的黑几乎将我吞噬,每当快要睡着的时候就会被惊醒。
我拿出了之前失眠时医生开的安眠药,每次只给开二十片,每次都有剩余,每次的剩余加起来有三十多片,我把它们全部倒进了嘴里,硬往下咽,有几片粘在了喉咙里,我又吞了几口口水才咽下去,不到半个小时,药物起作用了,我开始觉得脑子迷迷糊糊,我很高兴马上就可以睡着了,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张微笑的脸和冷冷的眼,我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然后脑子里的那个人跟安眠药互相斗争,谁都不肯饶过谁,黑暗还在包裹着我,我还在听着窗外的风,风还是在不时地击打着窗户,像电影一样,有画面,有背景色,有背景音,一切都那么美好。
人们发现我的时候应该是好多天以后了,我自己住,几乎没有朋友,我猜他们是循着腐烂的味道找到我的,那天是阴天,整个房间是单纯的黑白色,桌子上放着装安眠药的瓶子,边上是几本被翻开的书,床上躺着发出阵阵恶臭的我,脸部虽然腐烂,但依稀知道我死亡时很坦然,像在看电影一样。如果我有魂魄,而且有嗅觉,我一定会去贪婪地闻一闻那腐臭。
不错,这也是我的幻想。我的确是吃了安眠药睡下的,但是只吃了两片。
我在这条小路上走着,我要去参加婚礼——好朋友的婚礼。
司仪在台上说着那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话,新郎和新娘像玩偶一样被指挥着做这做那,台下的亲朋好友呐喊鼓掌为他们高兴,男方父母想着终于把儿媳妇娶回家了,女方父母想着女儿一定会幸福的。新郎被要求对新娘说几句话,新郎拿出了准备好的词,深情地朗读着,念到某句话时哽咽了,新娘这时比新郎哭的还要伤心,对视着,就这样对视着停顿了几秒,新郎平复心态后把话读完,最后将新娘抱在了怀中。
我想新郎和新娘虽然只认识了半年左右,感情挺深的;我在想前两天喝酒,新郎喝多了以后对我说家人逼迫,不得不结婚。敬酒的时候我看着新娘微微隆起的肚子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祝你们幸福。
回来的时候我换了一条路走,我经过一座桥,桥下是水,水是静止的,桥到水面的距离有七八米左右,如果我跳下去,应该不会摔死,但是脸贴到水面上的刺激感应该会很强,在水里如果不挣扎的话人会往上浮的,我不可能不挣扎,万一别人看见,他们就会觉得我是意外溺水,仍然有求生欲望,我被人们误解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在乎这一次了,就当是我给他们开的最后一个玩笑吧。窒息感应该会很强烈,表情也一定会很扭曲,但是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狰狞的,死亡是美呀,死亡是艺术呀,死亡才是我呀。
扑通一声,我不能再在小路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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