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路上有一家便利店,24小时营业。
随着自动门打开,响起了“叮咚”的声音,一名男子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放着一排冰柜的地方,找寻良久,终于找到了他所中意的饮品。他打开冰柜门,在货架上选择了一灌最冰的可乐。他紧接着来到放着各式便当的冷藏柜前,随意拿取了一份看起来不错的便当。
他来到收银台,前面有一位顾客在结账。随着店员在二维码上一扫,前面的顾客完成了本次交易。手机支付的推广极大方便了顾客与店家。顾客不用带现金,一部手机就能搞定所有事情。店家也无需备太多零钱,不用再拿着大把的现金去银行。男子同样认为这样很方便。可是他家那位觉得手机支付好像不是在花自己的钱,认为这样容易大手大脚的花钱,所以她一直用的现金。他们结婚后,他也养成了用现金的习惯。
便当加热需要一分半钟,他站在一旁等。靠着收银台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口香糖。他想起了高中。那个时候他经常嚼口香糖,认为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下课嚼,上课嚼,嚼多了自然就学会吹气泡。一次上课时,他吹了个很大的气泡,一声轻响,气泡炸裂,他的鼻子到下巴都粘上一层薄薄的胶体。虽然他动作很快的埋下了头,可旁边还是传来同桌的偷笑声。他想怒目圆睁地去恐吓对方,但想到此刻他脸上的精彩模样,他只得埋着头。同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给他递了一张纸巾。他接过来,擦拭着鼻子上的口香糖。纸巾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混着口香糖的薄荷味,他享受着这两种气味的奇妙组合。
“叮”,便当加热好了,他的思绪被拉回来。他摇摇头,竟然还能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在一大面落地窗的长条桌旁坐下来。橱窗正对面是一个公交车站,旁边是几棵梧桐树。斜对面是上海图书馆,前面广场上坐着许多歇息的人。天空阴沉,显出乌青的颜色,分不清太阳是否下山,只是空气潮湿闷热。
拉开灌装可乐的拉环,他把这冰凉的液体倒入口中。气泡在舌尖炸裂,冰凉从舌苔蔓延至喉管再至全身,一口浊气由腹部顺着喉管从嘴巴喷薄出来。他闭着眼享受着冰可乐带给他的刺激。便当被放在桌子上,慢腾腾地冒着热气。因为觉得饿,所以买了便当。可便当放在面前时,他却没有了吃的兴趣。
临旁一对年轻男女发生了争吵,大概是男孩没有买对女孩想要的东西。男孩一直道歉,并问女孩想要什么。女孩只顾数落着男孩。男孩承受不住越来越多的目光,于是大声地叫女孩小声点。女孩负气离开。男孩拿上女孩的手机和包,以及买错的东西,追着女孩离去。
对面站台的公交车来了一辆,又走了一辆。搭乘公交的人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仿佛永远都有车来,仿佛永远都有人坐车。藏在梧桐树枝叶里的路灯已经开始泛出橘黄的光芒,投在地上斑驳的杂影由浅至深。图书馆早晨亮灯,从不可见到被窗户和墙壁清晰地分成一块一块,然而即将熄灭。
橱窗的玻璃在外面黑色的衬托下成了一面模糊的镜子。男人眼睛的焦距却始终在橱窗玻璃之外,对玻璃内映射的店内景象以及他自己的身影视而不见。橱窗外只有车来车往,人流攘攘。有路过的人偶然看向橱窗内,与他的目光有了瞬间的交汇。就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人一生的浮沉故事,这使他感到惊愕与害怕。就这一瞬间,他收回了目光,店内的灯光重新照亮了他的眼睛。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是一条新消息,来自他家那位。内容是:“又加班了吗?冰箱里留着饭菜,热一下就能吃。”他直直地盯着这条消息,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右上角缓慢的闪着一点白光。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窗外,可玻璃却阻挡了他的视线。即使他努力调整焦距,可眼里看到的只有坐着的一个男人和他背后盛大的白光。镜中人的发胶渐渐失去了功效,头发随意而散乱。眼神不再清亮,显出疲态。胡须也稀稀拉拉地冒了出来。白色的衣服皱皱的,在白光下呈现出灰色。
手机右上角的白光依然闪着,愈加缓慢。他打开手机,打开聊天记录。早些时候收到一张照片,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打点滴的照片。他把照片放大。小孩打着点滴睡着了,胖乎乎的脸上挂着一抹病态的嫣红。“老师打电话说孩子有些发烧,我请了假带她来医院看看,没什么大事,睡觉时着了些凉。”照片后面跟着这么一段文字。
“早点儿睡,今天辛苦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他打下这些文字,并在后面加了个微笑的表情,发送了出去。
图书馆的灯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几缕微弱的灯光,巨大的建筑物隐藏进黑夜里。广场上已没有了停留的人。公交站台上有几个晚归的人在等着末班车。一声炸雷响彻在高高的黑色的天空,宣告着大雨将至。
“要下雨了。不要坐公交,打车回来吧。”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
“我已经在公交车上,快到了。”他回道。
雨来了,由稀到密,从缓至急。街上的各色灯光在雨幕中变形,等车的人都躲进狭小的站台雨棚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末班车的到来阻挡了他的视线,他也只以为是雨的缘故。末班车驶离,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车站,在雨中等待明天的热闹。
这个世界上不缺早出的人,不缺晚归的人,不缺彻夜不眠的人,不缺在雨里奔跑的人,不缺在家里等候的人,他不由自嘲一笑,也不缺在便利店橱窗内发呆的人。
他拿起那份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热量的便当,收拾干净自己坐过的位置,把垃圾扔到门旁的垃圾箱。他犹豫着是否要丢掉这份便当。他用塑料袋把便当裹了起来,终是没有丢掉。
“叮咚”,自动门打开了。他缩着脖子,准备迎接这一场久违的雨。可雨却没有淋到他,他的头上多了一把伞。他转头看去,那位正微笑地看着他。他搂紧她的肩膀,向家走去。橘黄色的灯光,在雨幕中,把他们贴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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