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山楂
文/刘梓良
按照我家的习惯，每到秋收的时令，都要去爷爷家收玉米。我对这个习惯表示理解：那块地在半山腰上，由于当时农业未发达，到了秋收的时候，只能由人工去扛着收割机和一袋袋玉米反复地上山或下山，因此必须有人去帮忙。而且我也很喜欢回到乡下，因为这里不仅有成片的玉米，更有我最爱的山楂树。
那天正值双休日，父母开车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前往爷爷家。汽车飞快地驰骋过宁静的乡间小路，我俩都很高兴，却都不表达，只是静静地向车窗外望去，将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到了爷爷家，父母抄起农具，快速地走出家门，连门也不锁。此刻正值农忙季节，我们并不担心有贼入家门。由于上山的路崎岖不平，又恰巧路过一片墓地，所以家中大人并不同意我们上山，我俩便留在家中。哥哥坐在炕上看着动画片，我吃着桌上的那盘山楂，哥哥发现后，便与我争抢起来。很快，无聊占领了每个人的情绪。因为无事可做，哥哥便提议我俩上山。
我因胆小而不敢去，他便说：“你不想上山，我就自己去。再说，这山上有很多山楂树，你不想……”
“坚决不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我就把你扔在家里。”说完，他走出了家门。随后，我听见他在外面喊道：“小心有强盗进家门！”话音刚落，我就后悔刚才的决定了，可是因为不好意思向他道歉，我并没有追出去。一缕惨淡的阳光透过苍白的窗户纸，斜射到了那只破旧的木桌上。除了这只木桌外，在这昏暗的房子中，我再也找不到反光的东西了。在寒冷的空气中，屋子的角落里和地砖的缝隙间不时传来各种响动，让我感到十分慌乱。“我要出去！”我的心情已经接近崩溃了，我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同意和哥哥一起上山，那里至少还有山楂可以吃。
忽然，我听见一阵敲门声。“真的有贼？”我的每一根神经绷得更紧了，仿佛随时有着断裂的危险。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望着那扇冰冷而生锈的铁门，不知怎么办好。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更加急促了。
我小声地问道：“谁啊？”让我没想到的是，门的另一边竟然传来了一句：“我是来借农具的！”“真的？” “快开门，要来不及了！”
终于，我颤抖地打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竟是我们的邻居李大伯。“我敲了好几家，都没有人，没想到你竟然在家。”我苦笑着将仓库里剩下的几件农具递给他，便迅速地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我再次谨慎地打开门，发现那位邻居又回来了。“你借给我的农具为什么都是坏的？”我仔细看了看，果然都断裂了。道歉之后，我立刻关上了门。
正在我打算进屋的时候，一阵笑声从院子中的水缸后传来，哥哥从后面走出来，笑我连农具的好坏也不会分辨，并问我愿不愿意上山。我感觉自己被骗了，但是却立刻同意和他上山去找父母，随后我第一个跑出家门。
我俩在山上走了很久，十分饥渴。我埋怨道：“你是不是带错路了？都走了这么久还不到地方。”“不可能，我已经抄了近道。”“都怪你，山楂没见到，反而还迷路了！”忽然，他的眼中闪动着愤怒：“那你就自己回去吧！”哥哥踢开脚下的一只松果，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因为愤怒，并没有考虑太多，便向道路的反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后悔了。刚才上山，至少还有哥哥带路；现在，对山路一无所知的我只能一个人返回。我在崎岖的山路上和茂密的树丛中艰难地挪动着，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抹光亮。
我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然而，当走出这片树丛后，我惊异地发现，这竟然是山路中间的那片墓地，那光亮也不过是石头铸成的台阶反射的光线罢了。
高大、茂密而阴森的树木遮蔽了整个天空，一块块形态各异的墓碑在这种阴森的气氛下显得格外诡异，每块墓碑后面都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盯着我这个“入侵者”。在一片寂静的、凝固的空气中，往日里清脆的鸟鸣显得格外恐怖。忽然，灰色的树丛中，几条阴影一闪而过，让我不禁想到了《子不语》中的“注目视之，忽又一影闪过，须臾，连见十二影，往来无定，如蝴蝶穿花”，不禁冷汗淋漓。等我仔细看过后，发现那只是些松鼠。看着地上干枯的杂草，我又想到了《吊古战场文》中的“蓬断草枯，兽铤亡群”……我已经走火入魔，再转一会儿，我也会变成鬼。终于，我从墓地中跑了出来。
我在山路间不停地走着，尽管很疲乏，却一直感觉背后有东西在跟着我，便加快了脚步。这种感觉，是我至今也忘不了的。
穿过几片草地后，我失去了方向感，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最终融成了一片。
坚持走了几步后，我忽然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人，只听见对方大叫了一声，随后，我摔倒在了地上。由于过于疲劳，我已经没有知觉了，所以并不是很痛。等我从地上坐起来，才发现撞我的不是别人，而是哥哥。不出所料，他又将我嘲笑了一次。休息过后，我们继续赶路。
忽然，远处苍绿中一片若隐若现的红色吸引了我。哥哥兴高采烈地说：“快看，那是山楂树，有山楂在树上，可好吃哩。我们摘下一些。解解渴。”随着距离的缩短，一棵巨大的树木映入我的眼帘，一条条纤细而秀丽的树枝与一簇簇羽状的、脉络分明的墨绿色树叶遮天蔽日，一片片鲜红的山楂像一簇簇燃烧的火苗在树叶间跳动。
我们坐在树下乘凉，看着阳光穿过树叶的空隙，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然而，我更关心那些山楂。“这树对我而人来说又高又壮，怎么爬上去呢？”我话音刚落，哥哥就笑了，指着路边的一块玉米地说：“去，把前面的那一排玉米砍倒！”
“什么？偷砍别人的玉米真的好吗？”
“你不想吃山楂？”
终于，在他的怂恿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片玉米地，并在地中发现了一柄生锈的镰刀。然而，我砍了几下，玉米却纹丝不动。哥哥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镰刀，很轻松地砍断了玉米。在我俩的努力之下，许多无辜的玉米倒下了。我们把玉米堆在一块，哥哥扶着我，我一个起跳，伸出手向高空一抓，便抓下一串山楂来。
我们二人平分后，还是不满足，决定继续采摘。不久，离我们最近的山楂都摘完了。
哥哥再次提出，让我爬树去摘。“我不行！”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你真的这么胆小吗？”他反问道。结果，我再次听从了他的意见，爬上了树。
“我，我是不是很……”正在我准备向他炫耀之时，树叶间传来一阵响动，随后，一只长满鳞片、目露凶光的细长的属于爬行动物的头伸到了我面前。我愣住了。直到一阵带有威胁性“丝丝”声提醒了我，我才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蛇！”我大叫一声，随后从树上摔了下来。
忽然，我感觉到一双强壮有力的胳膊接住了我。睁眼一看，是我大伯家的一个亲戚，我们兄弟二人需称他大哥。大哥发现我俩不在家，便上山找，恰好看到我摔了下来，便手疾眼快地接住了我。
“谢谢大哥！”我向他道谢。还没等他说完“不用谢”这三个字，我又抢先说道：“你能帮我们把山楂摘下来吗？”“没问题！”随后他向附近的村子跑了过去，找来了一根木棍，很轻松地将山楂敲了下来。过后，我们将剩下的山楂装在兜里，装不下的就用衣服包起来，带回了家。当父母干活回来，看见这些山楂时，便表扬了我们，还说等秋收过后要奖励我们。
可惜，到了第二天，偷砍别人家玉米的事情就败露了。
“对不起，这些孩子还不懂事，就不要责怪他们了……”
母亲正在跟玉米地的主人解释着。最终，在父母的双倍赔偿下，我们终于得到了那个人的谅解。
“过来，你们那天都干了些什么？”父亲的吆喝充满火药味。没办法，我俩支支吾吾地解释。然而，大人不听解释的，我俩得到了“收割玉米一个星期”的惩罚。
虽然是惩罚，但在我，却是童年最有趣的事情。
如今，大哥当了兵，有了工作，我们兄弟二人也上了初中。若不是当初从树上摔下来时身上留下了一处伤疤，恐怕我早已忘记了这件事，是那棵山楂树让孤独、寂寞而悲凉的秋，饱含着童年生活的乐趣。
此后，我有好几次可以回到乡下的机会，然而都因为种种原因而放弃了，那宁静的村庄与那片苍翠的山楂树，恐怕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真的，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回过我那日思夜想的乡间——也再没有见过那片火红的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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