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

      深夜十一点整。我爸要我下楼帮他搬东西，说给我带了碗馄饨吃。

      其实我蛮不愿意去的，那时我在写今天未完成的作业，满脑子的愁和急躁。妈一声声喊我，大半夜的，像叫魂一样，怪瘆人的。没办法，坚持写完最后几个字，我“啧”一声气汹汹下了楼。

      楼下几乎没人。那些平常在健身器材那边玩闹的小孩儿们没了动静，恐是2号要开学吧。我爸一个人，光着膀子，浸透汗水的衣服搭在肩上，颜色明显要比平常深一些。“把车推回家去吧。车把上有打包的馄饨，是热的，别把汤洒出来溅到身上。”说着把车往我这边靠。

      “你不回家？又去哪？”我瞪着他。“回啊，我去搬几箱给你带的饮料。”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

      我把车艰辛而小心翼翼地推到家门口，本来已经快睡着的妈妈在门口帮我接过馄饨。等我把车停好，馄饨已经放好在塑料碗里了。“赶紧吃吧。”妈又躺回床上去。

      我拿勺子挑了挑馄饨，又舀了几勺汤，正要吃一口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我爸开门进来。

      “好吃不？”他问我。

      “还没吃，味道过会评价。”我又叹了口气。

      我爸可能也知道我现在很烦，于是也没过多打扰，换了条短裤，把上衣泡在洗手间的洗衣盆里，也躺了回去。

      很明显，我爸买来的馄饨不是原来的那家。原来那家馄饨是安徽小挑馄饨，只要一呈上来，就有一股骨头汤的香味。馄饨虽然个小，量却很足，香菜少许，飘在汤上；紫菜都是剪好的，和香菜混合在一起。这家的馄饨，汤没了鲜味，多点胡椒粉的辣味。一口汤下去，辣的嗓子眼有点疼。而且紫菜也是完全没有剪开，整个一坨飘着。不知道赶的多急，做活这么粗。

      我叹口气，撇开紫菜，自顾自吃起馄饨来。

      爸妈在屋里交谈。

      “明天又是七点半下班吗？”我爸问。“不是，应该会早一点了。”我妈答。

      “嗷，那要是骑车不方便，我开车去接你。”我爸说。

      我吃一口馄饨。

      “今天我本来想去钓鱼的。跟我们经理打了声招呼，问他去不去。快商量好了，他他妈的又给我说，下午三点去，但是要晚上回来。”我爸说，“去的话要至少两小时，到那儿五点。还没撑起鱼竿，又该开车回来了。他天天呀......后来我一想，你那么晚下班，孩儿在家也没东西吃，我不敢让她开煤气做饭......算球了，不去拉倒。”

      我塞一口馄饨。想着，他要去玩就去玩，天天要说是因为我在家没人作伴，又没东西吃，最后不去了。为什么偏要搞得像是我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我从小就一个人在家，习惯了。而且我也这么大了，就算不开煤气做饭，总会出去喝碗胡辣汤的吧......就是因为我对家长太言听计从，同学们老笑我。

      “下午我去对账，我们经理找我谈话嘞。说是上次我关于做文案那件事对他说的话把他点醒了，不过还是要找我谈谈。我心想的，别人家做广告那么大排场，乐队演出一套下来钱不少。我们公司现在大整修，几乎很少人来了。别说个乐队，我他妈连送个纸抽都不愿意！俺经理还逮着我嚷嚷一顿......”我爸有些愤怒。

      我吃一口馄饨。这家馄饨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粗糙，但其实味道也不至于太差。皮薄，煮的力道刚刚好。虽说陷儿少，但都是纯肉的，总体不错。馄饨上落着几粒虾米，我撇下他们。一瞬间，感觉这虾米如此渺小。整碗馄饨似乎要裹着它们，盖着它们。虾米像人，整碗馄饨像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华丽和奇迹，那么平淡无奇，但在平凡之中，还有那些如此渺小的我们。我们每天各自忙碌着，有时候甚至说不上一句话，忙着自己琐碎的事，忍受着上司或老师的责骂，不就是在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忍辱负重耐心拼搏。结束一天的生活，想必千言万语要融化在一碗馄饨里，让它温暖你的冰凉惆怅的心吧......

      我们家经济并不富裕。我爸每月开一千多工资，我妈开两千多快三千工资。我买笔本资料要花将近四五百块；我上补习班一年又要五千多块；我爸我妈日常开销也要花钱，买衣服买裤子，自己省吃省穿，但在给我买任何有用的东西，又慷慨大义的样子。我妈40了，怀孕了。我不喜欢小孩儿，不想我妈怀孕。昨天看到我妈医院的检查单，单子上面说的话都是专业术语，我看不懂，就知道胎儿一切正常。但我一直以为我妈今年才39，就昨天看到检查单的“年龄”一栏时，才发现我妈比我想象中大一岁。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仅仅差了一岁，我却感觉她老了那么多。一岁啊，就一岁，我觉得她陪我的时间少了那么多。是我太注重于年龄，总在关注自己又长高了多少，长了几岁，盼着自己快点成人，却没有注意到我爸妈也在增长年龄......

      我又塞了一个馄饨，勺子里带的汤辣了我整个嗓子眼。年底我妈要生二胎，和我差16岁。那时我的寒假应该要开始过了吧。我爸更要拼了命挣钱，那我呢？我要省吃俭用，是不是也要去打个暑假工......最起码保证自己的生活费。

      我总是想太多。赶紧猛吃馄饨猛喝汤。一时没忍住，眼泪滚烫滚烫，掉了下来。

      我爸出来。“我下楼看打牌，你吃完活动活动再睡觉。”

      他转过身，我才看见他身上的火罐印，血红色的，比以前加深了。是岁月和人事留下烙印吗。

      我爸走了没多大会儿，我妈又出来了，可我的眼泪还没有擦干。“赶紧睡，明天又起不来了。天天看手机看手机，眼睛坏了都不知道怎么坏的！”我妈嘲讽我说。

      算了，她唠叨我吧。

      馄饨见底了。我爸没有回来。我想我该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