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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时候,第一次了解到古代演艺行当的社会地位很低,很不理解。
那时港台影视作品及流行音乐风靡全国。这一行的人全是俊男靓女,着华服,坐飞机,赚大钱,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高歌浅唱,在影视作品中演绎一段段悲欢离合,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
虽然我不追星,但是我心目中的明星生活,是多么令人羡慕!
在充满戾气的流量文中,经常能看到键盘侠们对某些艺人的攻讦,最惯用的词语就是“戏子”。仿佛干这一行本身就是下三流,就是辱没门庭,就是原罪。
我不知道在键盘侠们的成长经历中,可曾有那么一个时刻,感动于某一首歌,喜欢某一个艺人,或被某一部影视作品深深吸引。如果有,当他写下“戏子”来攻击某个艺人的时候,这本质上就是一种忘本,因为那个曾经感动过他的艺人,也是个“戏子”。
当然,自降智商大战键盘侠是件无趣的事情。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无比光鲜的艺人,在中国古代的人文语境中,竟有“戏子”这样一个带有明显贬意的名称。
二
年纪稍长,渐渐悟透了这个道理。
从事演艺行业,追求的是艺术,歌舞艺术、影视艺术,这本是无可指摘的。但从现实的角度看,艺人必须通过出卖自己的作品来赚钱。此时,影响其追求方向的,除了艺术本身,还有观众。
观众喜欢你的浅笑,喜欢你梨花带雨般的哭泣,喜欢你的歇斯底里……总之,他喜欢什么,你就得表演出来。
你得入戏,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一个摇尾乞怜的奴才……总之就不能再是你自己。概括来说,这是一个靠让度部分尊严为生的行当。
当我在抖音里看到,舞台商演的明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我想,她心中有什么样的悲苦呢?
歌曲《舞女》说得好:
有谁能够了解作为舞女的悲哀,暗暗流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
什么是自由,自由除了人身自由之外,还应有一重灵魂自由。
生而为人,高兴的时候开怀大笑,悲伤的时候向隅而泣,这是极自然的状态。
老子的性情是怎样,心境是怎样,就呈现怎样的状态,在我悲伤的时候,谁也别想让我给你笑一个!
如果你让度出这个自由,那么就算你成为歌神、影帝,均不能改变靠牺牲尊严谋生的事实。
三
同样憋屈的还是屠宰行业。儒家多高尚啊,肯定不能干这个,这叫“君子远庖厨”,意思是,我是君子,不干那操刀杀生的腌臜营生。谁干谁就是屠夫,至于本君子,只负责直接吃你宰好炖熟的肉羹。
对于服务行业,我始终抱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当服务标准提升,尊严就会不同程度地被剥夺。比如空中小姐必须露出几颗牙齿的职业化的微笑,比如司仪在婚礼现场大肆煽情。
前几天参加了一个行业盛典,专业的主持人一遍遍饱含深情地重复着祝福的话。在外行看来是多么专业,对我而言,一再重复且没有任何营养的祝福语显得极为苍白。而那种假装出来的深情又显得极为尴尬。这种苍白与尴尬,我懂,她更懂。
但她必须进入角色,因为这就是工作。
外行觉得热情洋溢,而对她来说,这种训练岁久年深,早就成了条件反射。
盛典上的二人转表演则更夸张,为了逗观众一笑使尽浑身解数,其表演和艺术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一切以观众笑出来为最高追求。
四
龚自珍写了《病梅馆记》,大致的意思是说,在江南,文人画士喜欢的梅花是枝干扭曲的。商人为了迎合这个需求,就把梅花故意栽培、修剪成病态的,使其不能发展天性,绽放应有的生机。
这种梅花即是病梅。
传统儒家文化对演艺行业的态度极为市侩和凉薄,殊不知,艺人之所以成为艺人,是你的享乐追求导致的。正如,病梅之所以成为病梅,恰在于文人画士的审美追求。
任何艺术,都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做出的栽培与修剪,至于是否会成为“病梅”,决定于成长过程是忠实于艺术本身,还是金主的喜好。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发展终极目标,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在我的观念里,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株梅花,那么他的自由全面发展,应该是自由地生长,自由地绽放,即或有遒劲的枝干,那也是内心坚毅与力量的呈现,而非台下金主的喜好。
当然,这是遥远的未来。放之于当下,就算你千金买笑,当她笑了,你们已经财货两讫了。
——那就别抱着恩主心态,转脸说人家是“戏子”了。
毕竟,“戏子”这身份,正是因为你们这帮花钱买笑的孙子才产生的。
正如,“庖厨”这身份,正是因为你们这帮爱吃肉的君子才产生的。
2019.11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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