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蔓藤的咖啡馆里,飘荡着缓慢而忧伤的音乐。
我和小丽坐在角落的藤椅上,她低头不停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姐,你跟我说实话,我这样的女人,还能嫁个正经人家吗?” 小丽抬起头来看着我,淡黄昏暗的灯光下,她泪眼蒙眬。
我没有回答她,她的过去九曲十八弯,并且很不光彩,有多少男人能大度释怀,我没有发言权。
第一次见到小丽是2004春。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到A局对接工作上的事。
接待我的便是刚进入A局不久的小丽。
那时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米六五左右的高挑身材,脸上的皮肤如同婴儿的那样吹弹即破,淡淡的柳眉,月牙般的眸子,樱桃小嘴,尖巧下巴,非常清秀可人。
“姐姐,你先喝水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弄好给你。”她边给我端来一杯水,边笑盈盈地对我说。
她的声音犹如百灵鸟那般清脆婉转,她的笑容宛如春风拂面,暖得我的心都要化了。
只是她拿水杯递给我时,我发现她的手指关节有着跟女孩不相称的粗大。
尽管有“粗手指”这点小瑕疵,但真的是瑕不掩瑜,她仍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小美女。
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心里迅速决定要把她拿下,让她成为大学刚毕业的弟弟的女朋友。
当我让A局的老阿姨们做红娘牵线搭桥时,她们的话差点让我吐血!
“你不知道她是小三吗?”
“利用被包养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农村妹中专生能进入钱多事少的A局,是因为局长看上她了!”
“刚进来两个月18岁的她便成了单位里的财务小组长!是睡出来的业绩!”
……
老阿姨们的话难听得令人作呕,但细想之下还真有一定的道理。
我想起了小丽那双关节粗大的手,只有以前经常干粗活、农活才会有这样的手,她一个18岁的农村娃刚进A局两个月就成了财务小组长,确实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对于这种无风不起浪的传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心里放弃了让她成为我弟女朋友的想法,但工作接触中仍然对她客客气气,有礼有节。而A局的许多人,不是对她敬而远之,就是当面给她甩脸色。
大概是认识了半年后,我接到了小丽的一个电话。
“姐姐,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有什么不开心的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不会将主动靠近我的人推开。
“姐姐,你听到的都是真的,别人都对我没啥好脸色,只有你还给我笑脸。你心里会瞧不起我吗?”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空洞而遥远。
“小丽,我没有瞧不起你,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我真的很心疼这个好看的姑娘这么堕落。
“家里农村的,我下面还有四个兄弟姐妹,读完初中后就赶快考了个中专,想早点毕业工作就能早点帮家里,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没有办法了呀!”她说完哭了。
生活不相信眼泪。此刻,我也不同情她的眼泪。
“小丽,农村的很多,比你穷的也很多,只有中专毕业证的也不少,别人都能从最低处干起,你怎么就没办法了?你都没试就妥协了。”我不客气地反驳了她。
“我到过十几个城市找工作,不停地坐低价长途车把脚都坐肿了,睡在肮脏低廉的旅馆里,受尽白眼,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沉浸在“自我苦难”当中。
“说白了,你就是想走捷径。”我情不自禁地揭穿了她。
“姐,世上有比走捷径更好的路吗?我没谈过恋爱,就算我跟一个同龄的穷小子谈几年,如果最后不能结婚,那我的青春也是白费了,我还不如把青春给一个能让我过好的人。大家各取所需,这很公平。”小小年纪的她竟说出这番话,让我觉得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这真是个价值观混乱的时代,我看不懂一些人的活法,但他们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也许我真的是个很守旧的人,我觉得凡事一定要坚守做人的底线,以破坏别人家庭、出卖自己灵魂作为代价的“走捷径”,我实在无法认同。
“小丽,你怎么过自己的人生,只有你自己能做主,但一定要想清楚后果,你确定你能承担那些恐怖的后果吗?”我知道劝她没有用,她已经走火入魔、鬼迷心窍,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对她这样说。
“姐,我只要在A局站稳脚跟就清清白白做人。”她果真把这事想得太简单。
一个人一旦开始就想着走捷径,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中,她就像失去了双脚,已经没有办法一步一步踏实走路了。
小丽并没有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站稳脚跟就清清白白做人”,或许,局势根本不由她掌控,关于她的流言,像四月的蒲公英,漫天飞舞。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整整四年,直到A局换届。
“姐姐,他调走了,我也已经是单位里的财务主任,我想找个男朋友过正常人的生活了。”隔着电话,我都感受到小丽的喜悦。
然而她的喜悦没持续多久,因为她接下来的很多年里,都没有实现“找个男朋友过正常人生活”的心愿。
她被包养早就是小城里公开的谈资,这里还没有人大度到能接纳她的过去。
生活从来不由任何人玩弄和掌控。小丽正在承担她做错事的恐怖后果,她像孤魂野鬼般经常一个人游荡在小城的黑夜里。
“姐,你弟弟结婚了吗?”小丽的话打断了我回忆的思绪,我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认识她十二年后的2016年,我和她正坐在爬满蔓藤的咖啡馆里,屋内飘荡着缓慢而忧伤的音乐,淡黄昏暗的灯光下,她泪眼蒙眬。
“我弟弟已经结婚了,快有自己的孩子了。但就算是他单身,我也不希望他和你谈婚论嫁。”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我不想骗她。
“姐,介绍个对象给我吧,我想有个家。”她的泪水挂在依旧美丽的脸上。
“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如果有人了解你的过去仍愿意接受你跟你成家,那你就好好珍惜。但如果对方不了解你的过去,我把你推给他对他太不公平。”我知道她难过,但这是生活让她承担的后果。
“我只是年轻时做错了四年,我的一辈子都要为这四年买单吗?”她开始掩面而泣。
“小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必须原谅你曾经的错,哪怕你是因为年轻不懂,哪怕你只错了几年,但你都有可能为此而搭上一辈子。”此时,我只能对她实话实说。
小丽低下了头,良久,我们之间谁都没说什么。
我看着满屋的蔓藤,突然觉得,小丽多像这缠绕和攀附别人而活的蔓藤,有谁会相信曾经习惯走捷径的她,能摆脱对别人的缠绕而独立堂正地走下去?
就算是有人愿意相信她,那是不是愿意花毕生的精力,一辈子都搀扶着已经举步维艰的她?
一个人过去被包养的污点,并不会像雾霾那样还有能驱散的时日。说能驱散的,是事不关己的人,如果真的让他接纳,他比躲瘟疫逃得还快。
真的不是人性薄凉,而生活就是这么残忍。
这世上没有白走的路,无论走对走错,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每个人走过的路都刻录在他的生命里。
小丽以后的人生会不会像这咖啡馆里的灯光那样昏暗,被包养的美女最后嫁给谁?我都不知道,我只能握紧她的手对她说:“以后咱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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