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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一:我们的二十三年

缘起一:我们的二十三年

作者: 肖檀 | 来源:发表于2021-07-30 15:37 被阅读0次

    肖檀

    当年和太座由陌生开始渐渐熟络,有一大半的話題是从吃开始的。虽说都号称吃客,但太座對品味很讲究,所以常笑我是喝茶算饮吃饭叫倒,根本不知道好东西要细嚼慢咽才有滋味。

    对于她的挑刺,我到现在仍不以為然,對一个从小內心中充滿着饥饿感(我自封饿人)的人来说,饜足才是至高境界。细品,对于挨过饿的70年代以前生人,实在是太难了。

    第一次邀约,是请她去家门口的相思湖边钓鱼。我从来只会把鱼线拴在竹竿上或者直接丢沟塘里,凭手感跟鱼逗闷子,钓不钓得上来,听天由命。但这一次要钓的可是条美人鱼,少不得要妆扮得专业些,先向一位父执辈借了他的专业钓竿和渔具,再买了一摩托车的零食,才敢出门见她。

    到了相思湖边,随便把鱼杆往水里一扔,就开始拿出零食哄她聊天,聊了一会开始感觉不太对劲。相思湖的这个凹口是老爸单位老师们闲时钓鱼的不二场所,他们几乎每个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一看到是我带着女孩子来,很是好奇,很快就隔几分钟从背后悄悄掩上来一个,先左右端详两下,然后不说话笑笑走了。留着我在那一脸佯装镇定地冷汗直流,一直被围观,这还怎么聊啊?

    湖边眼见谈不得,只能转到江边继续,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收了杆,沿着田埂小道一路开去邕江边。车开半道,看见半亩玉米地,眼看着满熟能收。问太座能不能吃生玉米?她说小时候常吃,很鲜甜啊。

    我把摩托开远后停下,叫她看车兼望风。她不干,非要跟我一起兜回来,一人进一边,看准又嫩又肥的,装到两边口袋满满,嘻嘻哈哈地跑了。

    我偷隔壁陈村人的玉米,主要是报复他们前几年跟学校闹土地纠纷时,派整村人冲过来扒了我们的院墙,和拱了老师们种的白菜,闹了三天有多。警察来是来了,但因为这是50年代强行圈地兴建十里亭校区遗留下来的问题,根本不归他们管。更何况这校区还是广西体校迁居后留给我们的,归属权更复杂,所以只要没真正打起来,扒围墙偷白菜他们全当看不见。老爸为了解决问题,好几天回不了家,后来直接告到了国务院侨办才压下来。我们和村民彼此间早有嫌隙,真要被看见到我偷玉米,估计不会只是赔钱那么简单了。她一小女孩不管不顾,跟着我淌这趟浑水,能不让人另眼相待吗?

    嫩玉米生吃味道如何我早已忘却,只记得江边竹林里她向我伸出小手,说未来不打算再谈恋爱时,一条赤色小蛇从远处游过来,在我们身外两尺停下,直起身来,与我正面对持了大约两分钟,最后缓缓让开,滑到一旁的竹从中去了。

    很多年以后我跟太座说起这事,她吓得大叫,所以当初选择继续不动如山但随时准备暴起抓蛇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她在跟孩子们提起相思湖的故事时,最喜欢强调的,就是当时忍不住要想这个人怎么那么奇怪,出来钓鱼还戴一大堆零食,半天钓不到鱼还笑得那么开心?

    空口聊了一天,临到说去哪吃晚饭时却犯了难。刚毕业一年多的我委实不知道去哪会比较合她胃口。突然想起了前几周她上完大夜班后,陪她走街时路过的一个叫"竹篱笆风味店"路边小铺来。

    南宁人可能不记得,现如今车水马龙寸土寸金的南湖区,在1998年初,才刚刚把挡道的一大片农村强拆完,连直接到未来琅东大道路基上的板泥都还没压实,路道两边全是水泥预制板,土路上永远烟尘滚滚。可就在南湖公园南宁三中入口处原来做种猪场的地方,已经有了三家用简易竹棚搭起的饭庄,左边是王府牛杂南湖分店,中间是竹篱笆,右边那家没光顾过所以没记住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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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回头再说王府牛杂,我们那天选的是竹篱笆。进店的时候服务员看着我们直发呆,因为我的牛仔裤上运动鞋上全是泥渍,太座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和江边扛沙的小工没区别。我们也就知趣地不进大堂,直接坐在外边的竹凉棚下看餐牌。

    太座瞄了几眼,问我要不要点下没试过的?我点点头,要了一例苦瓜泥鳅汤,保险起见还点了一份宫保鸡丁,其它应该是真不记得了,总之肯定不能太小气就是了。

    (文章没写完,太座要求审稿,顺路提醒我当时还点了烤江鱼仔和虎皮尖椒,赶紧补上)

    两广人吃饭前必须用汤来暖胃,可用苦瓜配泥鳅,我们还真是没试过。未己汤来,苦瓜连汤是青碧色的,泥鳅藏在苦瓜下不彰行迹。这般快煮,不知道行也不行?

    战战兢兢送汤入口,并不太烫,但却仿佛一下就被狠狠穿了嘴和舌,连着头上的毛孔都被强烈的苦味一下劈开,接着整个胃肠乍然被這苦抓皱成一团,再像废稿纸般狠狠地扔出远远,无奈地倒下时已完全开放,任由这鲜苦蹂躏与改造。

    泥鳅呢?泥鳅呢?泥鳅呢?泥鳅全在苦后进驻的鲜美中,整蛊纯鲜苦全融的汤,不带口齿留甘,滋味隽永的余韵,只有短暂而暴烈的垄断,除了独沽一味的苦,你的味蕾找不到寻求调整安慰的角落。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误解了这决绝的痛快,抬头看了下太座,她眼中同样显出难以置信的惊艳。赞不绝口之下,我们俩硬是把一蛊开胃汤当成了主菜,三下五除二喝得涓滴不剩。

    那晚上的宫保鸡丁其实炒得甜鲜咸爽,同样相当出色,以后我们也常去竹篱笆撑台脚(广府话里"约会"的意思)。但那么多年下来,只要一说起"竹篱笆",我们眼睛里只有那盅碧翠纯粹但暴烈到无法驾驭的苦瓜泥鳅汤。如果有机会再回到已然巨贾的竹篱笆(今天的它早已分店数处,南湖店更是早已迁址),還点得到如此绝配不?

    带着极满意的心情,本想还带着太座去看看还在修建中的石林公园。可没往前开太久,就被巨大施工现场的尘霾给逼了回来,只好先送她回宿舍休息。

    原以为那晚就算有再好的月光和心情,也就只能这样地完结了。半路她下车去回了个电话,回来后,彼此间的气氛突然开始变得尴尬。在后座又沉默了一会,她突然问我,说她不想回宿舍,能不能现在送她去趟青秀山?

    青秀山在当年我们还可以自由去"漫浪"的时,还远没发展到今天那么大和那般俗。晚上九点半,从侧开的半山小道一路可以直开到凤凰台侧,山夜静寂清泠,头顶硕大的圆月散下的淡银色辉光,比摩托车灯更能引领方向。我从来没在夜间看过如此孤独的观星塔,无人对影,只能去和龙象塔默默相对,隔空相忘。

    在现代人建起来的八卦祭天坛下,我把车子停下。她在外坛找了片栏杆坐下,回头谢了我,说可以不用送她回去了,到上小夜班的时候,她自己会叫出租车来接她的。说完躺下不再言语。

    我在中坛斜对的栏杆处躺下,汉白玉在初夏的夜里不溫不涼,除了接榫的云头处太硬脑袋硌得慌外,其实也还够伸展得开。我一边转了头去看停悬半空的月亮里的斑斓处,一边提高了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是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我俩各据一隅,谁也没再说话,我大概隔个十来分钟侧头望望她,她那时已藏在云中月影构出的暗角里,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时有时无地反射着薄薄的一层月华。月夜静到你可以听见露水伸出了伪足,向彼此衣襟侵染的声音,也不知道她真正睡去了没?

    我知道其实那一刻她并不会太开心,只是有点而好奇,是谁那么狠心,舍得去伤害一个善良女孩的玲珑心?

    我当时并没兴趣去找答案,但是23年后,太座却无比确定,我就是那个让她最受伤的负心人?!

    真是好奇害死猫,人生吊诡之处,便在这有意无意间,你与未来的角色,完成瞬间的互换。

    凌晨一点半,送她回到科室交班。医生休息室被和我一向不太待见的另一个男医生从里锁上装睡,就是不起来不开门。

    我是懒得再翻窗进去拿换洗之物,大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就这么湿漉漉地穿上旧衣服,去值班室跟太座和值大夜班的护士打了声招呼,跑到换药室的床上倒头就睡。

    太座最喜欢跟孩子们说这段:她10分钟后交班查完房再回来时,我已经睡得人事不知。她说大小科室轮转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在一张那么不舒服的处置台上,蜷做一团,像个婴儿,安心大睡。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时显出的单纯本相,让太座最后放弃了她"不嫁医生,不嫁胖子,更不嫁本科室的同事"的三不原则,并宁愿被好朋友取笑一辈子。但于我而言,缘分有时就是那么简单,你不需要背倚金山银庄高阁广厦,只需要带着婴孩般的真诚,轻轻地敲一下月老的门就好!

    至于那顶无辜戴上的"伤心汉"大帽,反正不知不觉也戴了23年,久而不觉其重,太座要真喜欢,舍我其谁,也是件快事!又有什么好介怀的呢?

    那太座大人,就祝我们彼此相负,直到无力相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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