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人问我记不记得“六疯子”——我离开故土多年,许多事情早已变远变淡,有的被尘封在了某个角落里,就像不曾发生过一般!然而“六疯子”这三个字一跃入眼帘,竟如失传已久的密码,一下打开了我记忆的匣子,童年的许多浮光掠影如雪片般纷飞而来——
村东南墁的小树林里,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媪,一头银发在风中飞散,颈下坠着的碗大的“瘿”,随着她跌跌撞撞的身影荡来荡去!一个破麻袋,一口生锈的锅,是她全部的家当。
印象中,她总是在小树林里用几块砖头支起锅,不知道在煮些什么,而她拾柴生火,兀自喃喃不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小到大我都想知道她是怎么疯的,然而谁也说不清楚,父亲也只知道她是我们张氏本字辈的姑娘,他该叫六姐,我该叫六姑。听说年轻时候也相当漂亮,后来嫁到了塔前(村),丈夫是个当兵的,后来死了,她就疯了!儿子后来也当了兵,听说她还去儿子的单位闹过,母子关系因此不睦。
年轻的时候相当漂亮,有多漂亮呢?我们村标致水灵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了去了,能用得上“相当”两个字,那应该比较拔尖了吧,说不上沉鱼落雁,起码也如花似玉!
记得她一直穿着一件斜襟盘扣的上衣,虽然旧了破了脏了,但看得出剪裁得合身得体,下身是一件露着脚踝的阔腿裤。若干年后,当村里开始流行穿阔腿裤的时候,老人们总会指着年轻姑娘媳妇的裤脚说:“你穿这不就是六疯子的裤子吗?”
那应该是她年轻时候的衣服,可见六疯子的审美,至少领先了村时尚圈半个世纪!从她迟暮之年的身形体态来看,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有着白净的肌肤和窈窕的身段,再加上那头秀发,说得上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吧!
小时候一到春夏,村里的小姑娘们都开始包指甲花,就是把凤仙花捣碎了,加入盐或明矾,晚上敷在指甲盖上,用白麻的叶子裹好,再用细细的麻绳缠好,第二天早上解开,指甲盖就染上了凤仙花的颜色,一直等那段指甲长长剪去了,颜色才会褪掉。印象中六疯子也会像小姑娘一样,端坐在小树林里,用凤仙花包指甲。满头发如雪,配上她妩媚的手指,有人说像白发魔女,有人说像梅超风。
所以村里人也在传说她年轻的时候很时尚,爱打扮,爱干净,还雇了长工天天给她挑水,由此可以想见,她家境颇丰,称得上是大家闺秀,派头也是大家闺秀的派头。长工的扁担两头各一桶水,但她只要前面那一桶,后面那桶倒掉不要!原因是担心长工在路上排放了什么不干净的气体,把后面那桶水给污染了!
看来还是一个有洁癖的大家闺秀!听说有洁癖的人看似冷漠,实则慢热,情感细腻,追求完美。那样的性格在那样的时代注定是个悲剧吧。
我开始幻想她那头飘逸的银发,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柔美如缎,那甘冽的井水如何涤过她如练的华年!
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是颇具才情的,画画刺绣,栩栩如生。画云朵,能引来鸟儿,绣牡丹,能招来蝴蝶。她也曾有过如诗如梦的好时光吧?她也曾趴在窗边看树上鸟儿成双对,她也曾端着罗帕在芭蕉树下绣鸳鸯,她也曾凤冠霞披艳压群芳浩浩荡荡十里红妆!她也曾享受过人间富贵人间情爱,也曾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她也曾羞羞答答袅袅婷婷地倚在门边,等待着她的良人归来!她也曾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喜得贵子夫妻恩爱……
原本这样完美的可人儿,应该平稳顺遂地度过她幸福的一生,可一个算命瞎子却说她这辈子命苦,要饭要要几十年!旁人听了都笑,说瞎子算的不准,没想到一语成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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