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秀珍（上）

疯子秀珍（上）

上个世纪六十到八十年代，关家庄，贫富差距还没有现在这么大，那时候还没结束吃大锅饭的日子，每家每户都会有个五六七八个孩子，老大刚能够生活自理就开始看老二，看完了老二来了老三，甚至老四，老五都会接踵而至。所以老大老二能捞着读书的不多，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另当别论了。

可是有一家人，在当地是比较出名的，家里孩子不算多的，一共四个，三女一男，大姐关秀珍，二妹关中华，三弟关成龙，四妹关清华。四个孩子都在学堂里念书，她们不需要看弟弟妹妹，不需要下课割草喂猪，只需要做好一件事行了，那就是学习。这在那个年代是非常了不起的，而她们的父母其实并没有多少知识，她们只是相信只有知识才可以改变他们家的命运。

可是孩子们都不是太争气，倒不是都不努力，可能就是没有学习的天份吧。老大关秀珍，平常又老实又努力的一个人，成绩也算名列前茅，一路读到了高中，父母老怀欣慰，可是高考的时候却非常不顺利，第一年没考上，差6分，名落孙山，第二年差3分，第三年差9分……

第三年成绩下来的时候，父母都照常在地里干活，关秀珍一个人从学校回来，心里忽明忽暗，似乎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消息，她恍恍惚惚的来到地里，蹲在母亲的身边。

“回来了，咋样？”母亲绷紧了神经，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询问。

“……没考上……”说完秀珍的泪水就止不住的流下来，她蹲在地里，用手指一遍一遍的抠着土疙瘩。泪水像是有思想似的，顺着她的指甲滑入土里，干燥的土瞬间湿润了。

“没考上啊……没事，没事，娃，没事……”母亲表情僵硬，无意识的念叨着，锄头越来越急的挥舞，倒下的却不是草，而是一颗颗小禾苗……

父亲在远处，远远的看到这一幕，顿时阴云压顶，眼前一片漆黑，他拄着锄头努力让自己站稳，他知道闺女承受的压力一定特别大，可是他不甘心，难道他的娃娃就只能像自己一样一辈子没有大出息？他的闺女没学过做饭，没学过女红，没学过做家务，更没有下地种过庄稼，在农村，谁能娶她？谁能保她一世安稳？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已经这样了，父亲母亲这几天一直在想秀珍的未来，甚至几个孩子的路也该想想是不是也要这样走下去。他们想过很多种出路，其实那个年代，在农村一个女孩子高中毕业已经是非常非常高的学历了，他们想过找找人让她去教书，也想过她既然不能上大学也该嫁人了，做饭洗衣农活这些也该学一学了。想了很多。

就在同时，村里，甚至四里八乡都知道了秀珍又没考上的消息。

说风凉话的有，“就说女娃子读什么书？不都要嫁人，还不如早点下来干活还能帮衬帮衬。你看，上了也没考上吧？”

嫉妒的有，“那么穷还让她上那么多学，考了那么多年没考上，还不得跟我一样下地，嫁人！”

真心同情的有，“唉，这家人不容易啊……秀珍运气太差了”

各种声音在大街小巷流传，也有不少跑到秀珍家里打听的，秀珍父母只能硬着头皮应付过去。秀珍天天躲在家里，她觉得外面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她，她不敢出门，更没脸见人。她觉得对不起父母，想想家里穷的吃糠咽菜让她读的书，她就恨自己无能，她想过死，可她不敢。她写了很多诗，很多歌词，甚至把自己写在了小说里。边写边哭……

也许秀珍就这样写下去，疏解下自己，心情慢慢也就好起来了，生活总要继续。

可是，就在秀珍慢慢走出来的时候，一封城里来的信将她重新打入黑暗。

信是她的同学，也是男朋友，写给她的，她的男朋友是个斯文的男孩子，跟村里其他的野孩子不同，他那么温柔，她们同学六年，互相倾慕。在高一的时候俩人好上了，只是他俩都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考大学，因此俩人互相鼓励督促，成绩没有下降反有提升，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只是后来秀珍没考上，男孩子却一举过关成功考入省城最好的S大，男孩没有忘记当初的诺言。鼓励她再考，告诉她，我一定在S大等你。这样一等就是三年，男孩大三了，听说秀珍还没有考上，对她彻底失望。三年的分离早就让他们的世界观发生了变化，男孩很优秀，身边追求者众多。相比之下，秀珍虽然漂亮但家势却实在太差。若不是初恋的美好留存心间，想来三年也是很难坚持的。

如今，秀珍再次落榜，他觉得他们没有了继续下去的理由，他们不可能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于是他给秀珍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理解的这些道理，希望秀珍找到更合适她的人好好过，不要再联系。

年幼的秀珍还在憧憬着明年考上大学去找他。就算没考上，也可以去他的城市打工，也可以写文章做一个作家。俩人一起努力，生活总会好的。那个年代的恋爱，在一起了就想着一辈子，他怎么舍得她们六年的感情。

秀珍失恋了。失恋的秀珍又开始把自己关起来。可关起来也挡不住刚刚平息的风言风语。原来她的信被送信的人偷看了。现在全村人都知道她不仅又没考上，还早恋了，还刚被甩了。这下村里炸开了锅，加上感情因素的调剂，秀珍彻底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什么的都有。

父亲一怒之下，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一巴掌，“你这么不要脸面以后谁还要你？”

母亲也捂着脸呜呜的哭。

天都塌了……

秀珍已经无力承受这重负。她一夜白头，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神情恍惚。

那个年代没有抑郁症，也没有人看心里医生，谁要去看就会被当成精神病。秀珍神神叨叨的毛病时好时坏，父母虽难过却没有能力去给她看病。只能压着，尽量不让别人知道，盼着她能有所好转。

然而有病不治怎么可能放着好了呢。于是父母就张罗着把她嫁出去，不然以后更嫁不出去了。她们净挑远的婆家给她找，相亲相了好多次，都被人看出端倪来。最后一次。据说是个老师的孩子，能接他父亲的班，当工人。这条件可不错，只是这个男的长的矮。不到一米六，要求却不低，一直想找个长的高的漂亮的，也是相亲的人有一大摞了，也没碰到互相合意的。

到了关秀珍这，也是看疲了，一看又高又漂亮，成，就她了。

于是，精神病患者关秀珍，就这样被嫁出去了。至于未来如何，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