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

我结婚了，今天就是良辰吉日。

凌晨五点，万籁俱寂，天还没亮，突然房间里面的灯被打开，亮白的光针扎在我的眼皮上，伴随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我被一声催促惊醒。

“还不快点起床，时候不早了！”我妈一脸焦急。

“天都还没亮，这么早起来干啥子嘛。”我不耐烦，把被子扯到头上盖住，眷恋黑暗中的安稳与香甜。

“马上就要出发去接亲，你还睡得着？你再拖，等会就晚了，搞快点爬起来哈！”

啥子？我要去接新娘！我靠，我今天结婚？我还单身啊！我tm去和谁结婚？

估计我在做梦，不管了继续睡。

好家伙，迷迷糊糊眼看就睡着，我妈一把将我从床上拉起，并指着床上叠着的西装领带，让我快点穿啊。

我睁大双眼，张开嘴巴，脸上肌肉绷紧，世界仿佛冰冻了三秒，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赶忙爬起来，跑到窗户边，看到家门口张灯结彩，到处都贴着大大的红双喜字，邻居亲戚们四处张罗筹备，一排车停在路边排列地整整齐齐。

那车队一副万事俱备的样子，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穿好衣服下楼，全家灯火通明，忙碌的身影中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我来不及想，更来不及问，就被推去洗脸刷牙，老妈给我戴好“新郎”胸花，而后又稀里糊涂被谁叫过去，上了车队最前面那辆黑色奥迪，跟随大家出发了。

从家里向南走，世界上没有哪条路比它更让我熟悉，不是我吹，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完。

山路十八弯，我坐的主婚车开着远光灯在昏暗的凌晨前行，还有几辆跟在后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哪怕是钻进了车里，隔绝了人群，我还是没有思考的时间，身旁的司机跟我扯东扯西，不一会又必须停下来，给大家发烟发红包，被恭喜，被祝福。

我是一颗被蒙在鼓里的棋子，也是一个失去了意识的丧尸。

目的地，就在家乡的小镇。

我们的迎亲车队到达，一阵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礼炮轰轰隆隆，还有一阵人声叽叽咕咕。

我被一堆不认识的小孩推到了新娘的房门前，门上了锁，又是一阵起哄，说是要给了红包才能开。

站在那扇贴有囍字的门前，感觉这是我二十几年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险，赌注是一生的时间。

我都不知道她是谁，我就要和她结婚！我真的要这么做吗？

“红包，红包，哥哥我要红包。”耳旁叽叽喳喳的声音烦死个人。

我忍不住了，迅速把手伸进裤兜，一把掏出所有的小红包，往后一抛，往空中洒去，他们抢去吧，谁爱抢谁抢去。

过去这几年，身边擦肩了很多女孩，聪明的、性感的、开朗的、沉默的，好像什么样的都有，但怎么都看不对眼，更何况门后的这个人素未谋面。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怎么可能这就是那道罕见的彩虹呢？不开门，你又怎么知道不是呢？

一边纠结，一边已经把手放在了门把上，时间又冻结在此刻。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好再回头，也许冥冥之中就是天意，命运在安排我和她相遇。去他娘的，我旋转了门把手，轻轻推开，身体微微颤抖，不能自控。

室内一阵清香伴随着微风拂过我的脸。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端坐在床上，一头栗色的秀发盘成一圈，两鬓散开的几缕微微卷。浅浅的金色头冠上，镶嵌着颗颗珠子，灯光打在上面隐隐发亮。

她的皮肤洁白无瑕，眉宇间有一捧清清的溪水，弯弯的睫毛上面是一对十分有立体感的双眼皮，眼睛炯炯有神，鼻子略微尖尖，嘴唇上有薄薄一层淡淡的口红。

这妆容并不刻意，反而十分自然，即使她脸上什么装饰都没有，也挡不住无形中的气质。

光滑的脖子和双肩上一丝不挂，唯有一条细细的项链像水一样流在锁骨上，中间吊着一颗珍珠简洁又素雅。

门被推开一刹那，她稍稍抬了一点头，看了一眼我，又立马低下头去看向别处，耳环前后摇晃，一下又一下，像失去了助力的钟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如果没有记错，十年前在镇上读初中时见过，但也仅仅限于见过，从没说过话。

她叫煦(xù)，温暖的意思。初中三年，我们同年级但不同班，因为两个班的政治科目是同一个老师，我和她又都是课代表，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时偶尔会碰到。

对了，她当年就很漂亮，学习成绩也好，像天龙八部电视剧段誉口中的神仙姐姐，也像语文课本里面的莲，“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毕业后我意外上了重点高中，她却意外落榜，我们再没见过，更没有联系。

我走进房间，迅速用后背把门靠住，活生生成了一个被大人小孩追赶的通缉犯。我给两位伴娘分别给了个红包，说了句悄悄话，让她们暂时先出去。

此刻，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

“原来是你，好久不见啊。”我说，礼貌性的微笑，就像初次见面。

“好久不见。”煦的笑容里藏着个小酒窝。

“在我来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要和谁结婚，现在见到你了我才知道，你敢相信？”

“我信啊，因为我也刚知道，大概十天前吧，我妈让我嫁给你。”

“那你怎么想？”

“我答应了，其实身边追我的男生很多，但我都不满意，其中不乏优秀的人，但就是没有感觉。我们的父母应该相互都认识，当我妈向我谈起你时，我觉得你还可以，工作稳定，人也挺好，而且你家距离不远，我就同意了。你呢？你愿意娶我吗？”

“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太快了，我都没有做好准备。一是不了解你，二是不了解婚姻。太快了，真的。我今天才知道我要娶你啊！”我语无伦次。

“好吧，看来你还是不太喜欢我。”

“不是的，一直以来，你在我心中的印象非常好，就像触不可及的梦。但是你知道的，结婚非儿戏，不是你爱我我爱你这么简单。人性涉及的东西，还有婚姻涉及的东西，都太多太复杂了。”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人生不像炒菜，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才能下锅。等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也就错过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她说的并没有错。曾经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对的人，最后没有珍惜而亲手毁灭，后知后觉却只能遗憾终身。

等待缘分等感觉等过多少年，没有人在身边。

“好，你愿意嫁，我就愿娶。”我豁出去了，脑海里突然闪现过《泰坦》电影那一幕，“You Jump，I Jump."

时间差不多了，我搂住煦的腰和腿，她把手缠在我脖子上，我抱着从天而降的公主，一起上了婚车。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我家，正好是外公说的所谓吉时，我和她走上红毯，婚礼进行曲催促我们前行。

司仪说了一堆什么海誓山盟不离不弃的老套话，我俩都很配合，至于是不是发自真心，我实在无法确定。

各项仪式快要结束时，司仪提议，新郎新娘应该接吻，用行动去代表言语。众人跟着起哄，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看，那眼神都在对我讲，如果我不去吻，就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和她转身面对面靠近，我第一次近距离端详这副面容，这容貌固然倾国倾城，可对我是如此陌生。

真不敢相信，我就要和她成为夫妻，一起去面对生活的美好与残酷，共同去度过不知是幸福还是苦难的余生。

我也不敢相信，我就要成为一个丈夫，或不久后还要成为一个父亲，去担起必须肩负的责任，还房贷车贷，养老婆孩子和双方父母，拼了命努力工作才能养家糊口。

从此，我将不再有自我，所爱之人，将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看着她灵动清澈的双眼缓缓闭上，我慢慢低下头去，向她的红色的嘴唇靠近，就像一把钥匙，找到了锁，对准那个孔，才能打开一扇门。

两个人的嘴，就要碰到的那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阵极其亮眼的白光，那白光极快放射开来 ，眨眼之间，周遭中的一切景象全部被吞噬。

我醒了，这还是一个梦。

我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四下望了望，摸了摸身旁，我依然一个人，孤单一个人，还好一个人。

后来看见有个流浪的国外老人在街头接受采访的视频。

问：人生至此，你最开心的那段时光是什么时候？

（老人停顿思考，叹了一口气。）

我喜欢，恋爱时的感觉。对，就是恋爱的感觉，那也许是最让人享受的感觉。

就我自己而言，我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狼狈不堪，可就算这样，我也依然体会到了爱情的甜美。可能是没有爱上对的人，可能是自己对爱的期许不同，我可能爱错了，我爱的人不是我以为我爱的人。

问：如果你能回到16岁，你会对那时的自己说什么？

跳楼，或者跳河。（大笑）

我可能对那时候的自己说，你可以选择走你自己想走的路，但你会发现这条路上充满了痛苦和难过。

或者，你也可以听妈妈的建议，努力努力工作，去抵押房贷，努力努力工作，去娶妻生子，让你的老婆孩子有衣服穿有饭吃。你只能努力努力工作，用上你所有的时间。

永远，永远，不要停下来思考，你从来没有思考的时间，这样还可能很快乐，一旦你开始思考，问题便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