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个坏小子
回家路上我碰到一个黄毛，头发像阳光一样炽热，好像正在冒烟。当时我看着他的背，又直又挺，看起来个头很高。当他转过身来，我才看到他在抽烟，一只细长的娘们儿烟。
他坐在拐角处一尊石头上，从路上走过就会把他掸在路上的烟灰扫走。我就在他上方歇脚处蹲下来，拿出手机拍了照片。
只是这张照片刚拍好，他就察觉了，因为我捕捉的是他面向我怒目金刚的瞬间。他扔掉烟翻身起来，踏着地球走近我。
“把他删掉，爸爸。”他突然可怜地看着我说。这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只是他的同龄人而已，初次相遇没什么恩惠，他竟然就叫我爸爸。
远处的山坡上还有两条狗在追逐打闹，一条是这土坎下那家老人养的，另一条是魏林家刚从镇上抱来的。在栗树林外的茅草荒地乱跑，碎叶的踩踏声悠悠传来。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看着我，刚才定格的怒视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叫卓豪，爸爸，您忘了？”他眼里流淌着失望，像在责怪我不相认，又像是直击灵魂的打击，因为他的父亲把他遗忘了。骨肉至亲，就算阿尔兹海默症也会有惦记，我还年轻气盛，这更让他难以接受。
“好吧，”我关切地看着他，“这么久没看到你，你和妈妈过得好吗？”
“嗯。”他点点头，把头向我伸过来，就像一只乞求抚摸的小猫。
“学习怎么样？我不在家里管着你，是不是把学习荒废了？”
“是啊，真对不起，父亲！”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从前也是个黄毛，后来飙车遇到一位善良的交警，我才改邪归正。也许正因为我身上还有黄毛的气质，如同一片祥云在头上漂浮，这位年轻人才认我做爹，这是知己般的观察力。
我要是继续不认他，他肯定更加难过，这与我改邪归正后的为人极不相称。
摸着他的干燥发烫的头发，我瞬间如同触电，急忙把手甩开。这让我想起了上次去连云港海边玩水，赤脚踩着的沙子。那真是非常差劲的体验。
“把你这该死的头发保养下吧我的孩子！为父替你担忧，要是你兄弟和你躺在一起，你把人家脸烫伤了可不好？要是你去河里游泳，把水烧开了更不妙！何况你也要交女朋友，如果把人家大腿烫伤了，人家还怎么愿意和你在一起——”
我的儿子很听话，他赞同地点着头，眼里闪烁的水润光点更加惹人可怜。
“我会的爸爸，你放心。不过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鼓励，这样我就能更加有信心去改变。”
“你想要什么鼓励？”
“都可以的爸爸，我只是想要你给我一个态度，我没有什么奢求。”
“好吧，孩子，我鼓励你，你也要相信我。”
我换左手搂着他的肩膀，腾出右手，在地上划过抓了一把沙土喂他，他细细咀嚼着，看起来无比享受。小时候我牵着牛去吃草，它们也是这样的声音。而我儿子吃得更香，闭着眼睛，面露微笑，嘴巴像张宇的歌声一样美妙地抖颤。他咀嚼的声音，跟我在动物园看大象吃南瓜时一样香甜。
“好吃，谢谢爸爸！”
“没事，孩子，你要相信自己。头发长了不要紧，但是还烫就是你的问题了。如果这么热的天你都要固执地跑到外面来，被暴晒，你还怎么回到冷冰冰的从前呢？”
“嗯。”
看着他这么懂事，我对自己入戏的样子也感到欣慰，这真是在做好事啊。从前那个黄毛现在是善良的人，我的老师们会骄傲的。
我对卓豪说，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但是下次我希望看到他头发不再发烫，不然我要朝他吐口水，不认他。
他站起来，眼神坚毅，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一定会改变的！”
我当着他的面，把那张照片删除了，他退后几步，向我深深鞠一躬，转身往山路上走去了。这个黄毛小子，我相信他一定能改变自己。
直到现在写下这些文字，我还为他不住遐想，如果他成功，也是我的荣光吗？算了，我脸上还有点疼，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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