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关于爱的故事。那些人和事就像散落在黄土高原上的山丹丹花瓣,以为早已零落风尘。就在那个傍晚,当山丹丹花的歌声再次响起时,才知道原来它们一直都还在心底。我终于把它们串成一朵花儿,献给你,献给那些回不去的岁月。
柳月儿(连载三)文/韩乾昌
爹,爹,我饿!
女儿的哭喊把连生从迷梦中扽出来。看着披头散发,满脸泪痕泥垢的女儿,连生眼眶一热。他忍着泪说,丹丹,爸爸这就给你做饭,啊,乖乖听话。女儿抹着鼻涕去了奶奶身边。连生胡乱做了一顿面糊糊,看着他娘和女儿丹丹吃过,把女儿哄睡着。他自己啥也吃不下。
连生已经没有勇气迈进他和柳月儿住的那间房子了,他害怕,害怕看见一切有关他和柳月儿的回忆,这个臭娘们儿,她怎么就这么跑了!
可他的腿不听使唤,晃晃悠悠迈进了他和柳月儿的那个曾无比幸福甜蜜的爱巢。一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的柳月儿的一张黑白照片。他把照片取下来,擦了擦上面的浮尘,看着柳月儿那双俏皮会说话的眼睛,他一阵儿爱一阵儿恨。连生双手把照片上的柳月儿搂在怀里,无力的跌倒在炕上,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那天下午,货郎担子又来了。给丹丹带来了一个坠满小铃铛的项圈儿。丹丹开心的满院子奔来奔去,欢喜得不行。自从货郎给根顺老汉寻来这么个温柔又贤惠的儿媳妇儿,给连生寻来个心疼又体贴的女人之后,货郎就成了根顺老汉家的贵客,货郎每次来就是好烟好茶好饭的招待。根顺老汉也喜欢货郎担子的谦和实在。处久了俩人见面就哥长弟短的格外亲热。连生对货郎也敬重有加。一会儿让柳月儿给干大(干爸)倒水,一会儿又让给干大端饭,一会儿给干大点烟。
吃过晚饭,连生去镇子上一户人家商量砌院墙的事情,估计还得住上几天才能回来。根顺老汉嘱咐柳月儿去送送她干大。柳月儿送走她干大回家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背过人偷偷抹眼泪。连生他娘觉得不对劲,偷偷对根顺老汉说了这事,老汉咂摸一下对老伴儿说,许是儿媳妇儿过门久了,想她娘家了。连生他娘一想也对,虽说这孩子爹娘走的早,毕竟心里总牵念着,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今儿见了她干大,想起死去的爹娘,心里不畅快,这也没啥。
晚上,根顺老汉去领居家浪门(串门)。连生他娘把孙女儿丹丹哄睡着了就踅摸到儿媳妇儿房里。见儿媳妇儿坐着发呆,就拉着儿媳妇儿的手到自己屋里的炕上坐下。柳月儿不知道婆婆今天这是咋了。看着儿媳妇儿满腹心事的样子,老太太心里一阵难过。握着儿媳妇儿的手说,月儿啊,自从进了我们这个家门,你整天忙前忙后的,咱们婆媳间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好好在一起说说话呢。今儿连生不在,屋里就咱婆媳两个,我也挺闷的,叫你来咱们说说贴己话。柳月儿明白了婆婆的用意,心头一热,连忙点头。婆婆看着柳月儿的眼睛说,娃,我晓得你的心思哩。别人家的媳妇儿还有个娘家走走,有自己的亲爹娘疼,你说你咋就这么苦命哩!想回个门都没得回,说着就抹眼泪。柳月儿被婆婆这么一说,正说到了伤心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婆婆不忍心了,说,月儿啊,许是娘的不是,不该给你提这个,快,不哭,啊!柳月儿忍住悲伤,拉着婆婆的手说,娘,您和爹还有连生对我这么好,这就是我的家。根顺他娘看儿媳妇儿这么乖巧又会说话,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搂住儿媳妇儿的肩膀说,娃,对对地,这就是你的家,是你的家!我养了三个儿没有闺女,娘心里啊,早就把你当成亲闺女呢!柳月儿扑在婆婆怀里眼泪连成线。婆婆一下忙着揩柳月儿的眼泪,一下又抹自己的眼泪。柳月儿渐渐忍住了啜泣。对婆婆说,娘,相亲时我干大给你们大概说过我的身世,你们都不嫌弹我,过门以后对我这么好,疼我爱我,我今儿也想给您说说我心窝子里的话。
我本家姓张,我爹是农业社的会计。我娘身子不好,养我之前流了好几个娃,一直到四十几上才有了我。那时候生活困难,可我爹我娘特别惯我。他们省着口粮,自己吃不饱,留给我吃。生产队的粮食管得严,我爹每次给田里担粪时趁着看粮食的人不注意,从麦地里揪些麦穗从脖领子口里贯下去带回来。晚上关了门,偷偷从麦穗上揉搓一些麦粒,那麦子其实也就刚挂浆,还没熟浑全哩。我娘就半夜偷偷炒了给我吃,那个香啊,想起来就流口水。我吃着,我爹娘就看着我乐呵呵的笑。我说爹、娘,你俩咋不吃?他们互相看一眼说,妞妞,爹和娘吃过了,吃饱咧!吃不下咧!
那时候农业社里不让私人家里的烟囱冒烟,抓住了可了不得……
连生他娘接着话说,娃,我晓得,我晓得哩,我也是从那个年头上经过来的,那时候可真是苦啊,榆树皮都剥光了,焙干了磨成面,烧成面糊糊吃,能把人肚子胀破啊……
柳月儿点点头。
晚上睡觉脱了衣服,我爹身上全是麦芒扎的血道子。我娘就心疼得哭,可有啥办法哩。后来有一次我爹正在揪麦穗,被看粮人发现了,就追赶他,我爹慌忙跑,把眼镜跑丢了,不留神脚下一滑,失足从沟里掉下去了,人抬回来当夜就死了。因为我爹还是党员,人家不依不饶,我娘又伤心又羞愧,把我爹抬埋以后过了几天也过世了。我爹娘死后,我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了。我干大可怜我,他收留了我。这些都是我干大后来告诉我的。再后来农业社解散了,我干大就去挑货郎担子。他要出远门又不能带着我,只好把我送给邻村的柳家养。我舍不得我干大,我整天哭,不吃饭。柳家爹娘都可怜我,心疼我。他们家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小哥哥,叫盼儿,就哄着我一起玩儿。过了几年,这伤心事也慢慢谈了些,我就成了柳家的女儿。他们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月儿,以后我就叫柳月儿,哥哥叫柳盼儿。要说,也算我命好,柳家的爹妈待我跟亲闺女一样。一直到了十六岁上我嫁了人,可是不到一年,男人就被窑压死了……
连生他娘一把搂住柳月儿,两个人命儿,肉儿的哭了个半夜。直到根顺老汉回来才劝住,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婆婆做了早饭在门外叫柳月儿来吃,喊了几声没有应答。婆婆想,许是儿媳妇儿昨晚伤心劳神睡得太迟了,让她睡个懒觉也好。可等到上午十点媳妇儿屋里还是不见动静。根顺娘敲门半天不开,推门进去一看,炕上被窝叠放得整整齐齐,哪里还有儿媳妇儿的影子。老太太赶紧跑去找根顺老汉,老汉也觉得蹊跷。可转念一想,这儿媳妇儿向来是个本分不跳弹的人,应该不会有啥事。有可能心情不好一个人出去散心了。两口子琢磨着也是,就再等等吧,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在村子里找。一直等到太阳西落还没有儿媳妇儿的音信,两口子才有点慌了,赶紧托人给儿子带话说家里有事,让他赶紧回来。等连生赶到村口,村里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说开闲话了。连生隐约听见有人说是他媳妇儿跑了,他心头一紧,又觉得不可能。他急匆匆赶回家,他爹娘赶紧拉着连生去屋里看,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三个人面面相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柳月儿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浪门子也不可能去这么长时间也不给家里人说一声。再说了,昨晚还跟婆婆说的那么亲热,把掏心掏肺掏肠子的话说了一河滩,人心不可能说变就变。回想起柳月儿嫁过来这几年,待人和善,孝敬公婆,两口子恩爱,也没见她有什么二心……一个大活人咋说不见就不见了呢。眼看着天黑了,三个人心里越来越慌,由不得别人嚼舌根子了,把丹丹安排到邻居家照看着,三个人分头去村里四处去打听。一直到凌晨,人人都说没见柳月儿的影子。只听村头的独居老汉二梁说是昨天后半夜,村里的狗叫唤了几声。这一下村里头炸开了锅,满村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连生的媳妇儿被人贩子拐走了,有的说是跟人跑了,有的说是毛鬼神上身被捉到阴间去了……
无奈,三个人只好回家,留着门,也都睡不着。连生躺在炕上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他翻身下炕打开梨木柜子下面的抽屉,抽屉里有柳月儿的照片。拿起相框连生发现不对,相框底下明明压着他从新疆带回来的三千块钱,咋不见了?!他把抽屉一下子全拉出来,划啦一下把抽屉里的七七八八全倒出来,扒拉半天就是不见。他脑子嗡楞一下,坏了!这婆娘真的跟人跑了!
待续——
柳月儿(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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