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夏至,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日子。
小时候妈妈跟我说,夏至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太阳要很晚才下山。天真的我以为妈妈的意思是说夏至这一天不止24小时。于是我兴奋起来,开始和小伙伴们计划着大好时光,“今天很长呐,太阳一直挂在天上落不下山,我们可以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好好玩一顿了。”那时还没上学,父亲在外地打工,哥哥上了小学,母亲每天在田里忙着农活,又没爷爷奶奶,我成了没人管没人顾的野孩子。对于时间,唯一的概念就是天亮开始出发找小伙伴,日落前准时到家吃饭。我一直盼望着盼望着每天太阳都可以晚点下班,这样我就可以多腾出点时间玩了。夏至这天就成了我一年中极其盼望的日子。
这一天,我总是起个老早,刷了牙吃过粥就往外面跑,边跑耳朵边传来妈妈熟悉的大嗓门:“别跑太远,准时回来吃饭”。小伙伴也忒给力,老早候在桥边。“今天我们可以沿着田一路跑到很远的地方,时间够的话说不定还能跑到山那边。”小伙伴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兴奋得跺起脚来。那时候村子落在田之间,依着小河,但并不靠山。只是整个村子远远地被一群山团团围住,让人生起一种错觉,似乎生长在此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生于斯死于斯,的确有一些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这些山。我害怕这种束缚,害怕一生就此而已,在亘古不变的轮回中受尽人世间的折磨。于是我喜欢往高处爬,爬围墙、爬梯子、爬高楼。我渴望着爬的更高,高到可以看到山外面的世界,可以逃离被命运围困的一生。然而我总是兴致而去,失败而回,无论我爬的多高,总是有更高的山挡在前面。于是又开始有别的法子想征服这些山:跑到山的那边,翻过那座山,再翻过那座山,直到看到外面的世界。可是,每天都是短暂的,我所有的仅仅是从天亮出门到天黑回家这短短的十多小时。夏至这一天白昼更长,我就有了更多时间,就能跑的更远了。
于是,我开始和太阳比赛,比着谁能跑的更远。我和小伙伴就沿着田埂一直跑一直跑,穿过禾苗,跨过水渠。没有大人领着,也没有路牌,短短的距离,在小孩子的眼里却遥远又陌生。我走过许多从前没走过的路,见到许多素未谋面的人。我不害怕,也不惊慌,因为我知道,只要还有脚下的泥巴路,只要还有远处的那座山,我就不会迷路。只要沿路返回,我就一定能在天黑前回到我熟悉的村子,见到焦急的母亲。我那么奋力地跑着,渴了就翻到人家院子里打点井水喝,饿了就偷了人家种的果子和晒在空地上的果干菜干。我就这么跑着,就像放飞高空的风筝,勇敢地向天空宣战。
可是啊,我跑的越来越远,山也变得更远。短短的距离,任凭我如何勇敢向前,只要蹲下来休息一会,抬头一看,山还是那么远,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夏至这一天的确很长,可我终究没在太阳下山前翻过那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
母亲常说,不要往外面跑,外面很危险。可她越是这样说,我就越好奇外面的世界。我渴望着向天使借一双翅膀,让我飞到更遥远的地方。于是我爱上了这样的游戏,让小伙伴弓着背蹲在地上,我远冲过来,一脚踩上他的背然后冲上天空,就像蜻蜓点水后一飞冲天。后来呀,开始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最后上大学。走过越来越多的路,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实现了见识外面世界的梦想,可是离家也越来越远。参加工作后,基本一年才回一次家,每次坐车回去,总觉人生地不熟。许多房子都已拆掉,路也变得复杂,少时的玩伴嫁人的嫁人、搬家的搬家。那些熟悉的老爷爷老太太许多已不健在,此生再没机会相见。我竟然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怀念那时的单纯和美好。人总是这样子,对新的东西充满期待,等得到新的后又开始怀念旧人。
这个夏至日再也回不到夏至,就着清凉的席子,我想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似乎一切都没变,所有认识的人和物都清晰起来,故事还在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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