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与酒

回老家收拾东西，暼见桌子上有一瓶白酒，“五粮”什么的，我随手装进袋子——给爸爸带回去喝吧。

爸爸爱喝酒，这是已经是很多年的历史了。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就爱喝酒。

有时在自己家喝，叫上村里三五个人，整上五六个菜就在围在堂屋当门的桌子旁边喝上了。喝到兴起，划拳声、喧哗声、劝酒声、觥筹交错声，夹杂在一起，随着呛人的烟味，飘出老远。夜深了，酒友们踉跄着离去，留下满屋的狼藉，当然，厕所也不成样子了。爸爸是从来不会收拾这些的，第二天早上，他看到的洗刷得整整齐齐的碗盏，扫得干干净净的地，就连酒瓶子也被我妈收拾到东边旯旮里去了。

有时也到别人家里喝。几乎都是一样的招待：或堂屋或厨房，三五个人，五六个菜，最家常的酒，划拳声哄笑声不绝于耳。大多数情况下，爸爸是要喝醉的。轻点，自己踉踉跄跄回家，衣服上滚得都是泥甚至鞋子丢到哪里都不知道了；重点，酒友们把他送回来，安置到床上，就算大功告成，纷纷离去，留下那个醉鬼在床上哭天喊地，骂骂咧咧，发不完的酒疯子。醉酒后的爸爸，更多的是哭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借着酒劲，就全哭出来了。他哭自己的命苦，一两岁上死了娘；他哭自己的爹狠心，把他送给别人；他哭自己入赘，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他弓着身子伏在床上，随着抽泣声，背一动一动的，我对爸爸的满腔恼怒就这样逐渐化做了泡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同情和悲悯。我妈则从不落泪。她一边捧着爸爸的头给他灌水，一边恨恨地说：“哭有啥用？能把你娘哭活？能把你爹哭醒？当上门女婿又咋了，自己看得起自己，任别人说去！”

我的整个童年都充斥着爸爸的划拳声、酒摊上的喧哗声，都充斥着浓浓的酒味……

自从家里承包了十亩果园后，爸爸顾不上外边的生意了，把全部精力都投在了果园里。果园里的活是真多啊，累弯了妈妈的腰，累塌了爸爸的背。酒，成了爸爸解乏的最主要的东西了！大约有10年光景，爸爸一日两喝雷打不动！中午下晌回来，倒上一盅，随便就点什么菜或者花生米，就开始喝。晚上也是如此。不多，不少，但是合起来，一天怎么也要三四两吧？这时候的爸爸，不再喝醉了，即使喝得多点，也是上床睡觉，更是不再哭天喊地了。

我和哥哥姐姐也劝过他无数次，要他戒酒。每次他都是敷衍了事，照喝不误。渐渐地，我们也默许了这个事实。

我结婚后回娘家，总是盘算着爸爸的酒喝完了没有，还剩多少，好及时补上。买酒，也只是买老村长一类的，成箱成箱的买。买烟，也是成条成条的买，红旗渠居多。爸爸每次都笑眯眯地接过去，当天必要开封喝新酒。

后来，爸爸得了咽炎。嗓子里总是痒痒的，干咳又咳不出什么东西，痒得人难受。医生警告爸爸：戒烟戒酒，否则神仙也治不了你！爸爸说戒就戒，竟丝毫不动烟酒了！我长时间不去买酒，烟酒店里老板还生气地质问我：是不是我又换了一家店，怎么不照顾他家生意了？

一戒就是三年多！咽炎果然好了！在本家大伯的葬礼上，堂哥给爸爸点了一根烟，忍不住掉了泪。爸爸忘了自己不抽烟不喝酒了，把烟接过来叼在嘴里，脸扭到一边，泪水也啪嗒啪嗒落下来——之后，爸爸重操旧业，烟酒又不离口了。

现在，爸爸每日一喝，每次一盅，这是白酒。若是啤酒，每次一瓶，从不多喝。前几年脑出血住院，医生又提出不让喝酒，爸爸阳奉阴违，竟不听医生的话了。我们姊妹劝阻无效，只得由他去了。好在，现在爸爸喝酒，不是为了解乏，不是为了解愁，只是怡情小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