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甘蔗酒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镇，那没有城市那般喧闹繁华，而乡下的小镇显得很清净，周末早晨是大多年轻人睡懒觉的日子，即使到中午也不觉得吵。

我的村子每家每户都会酿酒，纯天然的粮食，搭上自家种的甘蔗，甜甜的山泉水，酿出来的甘蔗酒，香气扑鼻，清纯泔烈。我的爸爸也不例外，也酿的一手好酒，爸爸也好酒，每顿饭都会喝一点，受爸爸的影响，我是个女孩子偶尔也会喝点，高兴时父女俩还碰起了杯，都说女儿是爸爸的“情人”惹得一旁的妈妈心生嫉妒满脸醋意。

“你一个女孩子家喝酒成什么样子呀，以后看你咋嫁的出去”妈妈数落我，转眼间又把矛头对准了爸爸，“老子是酒鬼，还带了一个小酒鬼”。说罢，她也拿起酒壶呡了一口，时不时的眨眨眼，摇摇头，嘟喃道“这酒香是香，就是太烈了”我注意到妈妈脸上泛起了红润，大概是妈妈平日很少喝酒，有点不甚酒力。

我记得那年高考的时候，爸爸专门把之前酿好的甘蔗酒用坛子装了起来，密封好放在了自家的酒窖里，我赶到很好奇。

“爸爸，干嘛要封两坛子酒啊，留着有什么用吗？”

“今年你不是要高考了嘛，一坛准备你考取大学时喝，另一坛就等到你出嫁时，再拿出来喝。”父亲笑了笑。

“能不能不要讨厌啊，上大学庆祝这我能接受，到时我好好陪您喝，可我现在还小，不想着嫁人，你早早的把酒准备了，是着急我嫁不出去吗？”我抱怨父亲，人家都盼着女儿能留在身边时间长点，他却急着把我往出赶，我还是不是你轻生的。

“丫头，你今年都18啦，慢慢长大了，爸爸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以后不会每年酿酒了，先放两坛酒，我怕以后等不到你出嫁的那天，”听到这里，眼角挤满了泪水，我避开父亲的目光，头迈向一边，捋起衣角，擦了擦眼睛，父亲看了过来，我假装小虫子眯了眼睛，故作揉眼睛的动作。

“爸爸，你瞎说什么呢，你现在有点高血压，经常流鼻血，做农活的时候不要暴晒，多注意点身体，你肯定能活100岁”。

“100岁，那我不成了老妖怪了，活的时间长了，给儿女们带来多重的负担啊，我可不想活那么久”父亲笑着说。

“那也不行，你养我小，我陪你到老，不是还有姐姐吗？我俩换着照顾你和妈妈，再说了你天天帮着照顾姐姐的孩子，到时候不帮我，你好偏心啊”我故意激爸爸，瞬间感觉脸红到了耳根，烫烫的，羞红了脸。

我再三的撒娇，父亲扭不过我，便开口说到“我怎么舍得死呢，我还没看到你上大学，工作，结婚呢，老命还硬着，阎王爷不敢收我”。听着心里很难过，却也放心了，高血压只要平时多注意，应该不会出现大问题，像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吃了一辈子苦，做了一辈子农活，身体各种小毛病，也很普遍。

后来我如愿以偿的上了大学，父亲请了邻居，亲戚来我家做客，打开了其中一坛子甘蔗酒，那天我也很高兴，端起酒杯跟前来道贺的亲戚朋友一一敬酒，他们见我是女孩子，也没让我多喝，只叮嘱到“以后好好学习，你爸供你上大学，很不容易，应该跪着好好敬你爸几杯酒。”

在我们老家也有跪着敬酒的习惯，除了父母之外，跟长辈敬酒多半都是站着，表示尊敬。

我拿起酒杯，走到爸爸面前，正准备跪下，膝盖还没着地，爸爸一手拉起了我说道，“好女儿，你跪着干啥，以后好好学习，爸爸还等着你给我养老呢”！说罢，我再也忍不住，泪花奔涌了出来，紧紧地抱着爸爸，这一刻靠着爸爸我是幸福的，他就是我背后的大树，为我遮风挡雨。

我感觉到爸爸加重了呼吸，声音变得哽咽，便轻轻擦拭了留在眼角的泪痕，这是我第二次见爸爸哭，第一次当然是姐姐出嫁的时候，爸爸哭的像个小孩子。

我拿起酒杯，也顺手给爸爸舔满了酒，父女俩连续喝了4杯，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和爸爸开心的笑了，一边招呼着客人喝酒吃菜，一边道谢自己也去陪酒去了。

在老家有这样一个风俗，家里来了客人，不喝醉几个，都不许走，无论是主人醉了酒，还是客人醉了，那才算有诚意。我有点晕，母亲扶我下去休息，那边爸爸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中，我还能听到爸爸和众人猜拳(一种娱乐方式，输了喝酒)喝酒，后来听母亲说，爸爸那天喝的不省人事，都把它吓坏了，第二天吐的稀里哗啦。这可能是爸爸这辈子喝过最多的一次吧，因为高兴，我也劝着母亲，爸爸醒来不要抱怨。

这样一大坛子酒喝完了，还有一坛子静静地躺在地窖里，那是留给我结婚时喝的，谁也不会动它，现在还早呢。

那坛子甘蔗酒一躺就是好几年，我也出来工作了，想着可以替爸爸分担，心不由的高兴起来。爸爸也没有撒谎，只是身体愈来不如从前，听妈妈说，经常晕倒。年纪50多岁的人，面容憔瘦，佝偻着背，我知道是家庭的负担压弯了他的腰。我努力工作着，想多赚点钱贴补家用。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想着我毕业了，家庭的担子多少会轻点。一个电话，让我陷入了绝望，爸爸因高血压病，昏迷，被送进了ICU病房，我也辞了工作，当天赶回老家，照顾父亲，当天夜里就感到了医院。

老家离医院比较远，听医生介绍，人送来的时候，很危险，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我强忍着泪水，问医生，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医生告诉我，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以后可能就在轮椅上度过他的下半身生，高血压导致脑血管堵塞，压迫脑神经，导致瘫痪。

听了医生的介绍，再看看带着氧气面罩的父亲，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双手合十字型，祈求上帝，“爸爸你可不能出事啊，还有一坛甘蔗酒还没喝呢，你不是答应我看着我出嫁吗？”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此时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照在父亲的脸上，煞白煞白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父亲微弱的呼吸声，还有放在船头重症监护机跳动的声音。我难免有点害怕，害怕死神会随时降临，害怕风烛残年的父亲斗不过死神，离我而去，噩耗随时都会传来。我紧紧的盯着重症监护机，害怕它一阵乱叫，只要它不叫，父亲就有希望。

在我的悉心照顾下，经过一个月的治疗，父亲也康复了一些，现在能勉强坐在轮椅上。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了，至少还能活着，还能看着我出嫁的那一天，我还能跟爸爸喝那一坛甘蔗酒。

长长时间呆家里，没有一点收入，一家人每天都要开销，父亲脸色也红润了些，每次也能吃一碗饭，悬着的那颗心慢慢的放下来，于是我跟母亲商量，平时由她照顾，我还得出去上班。

得到母亲的应允，父亲不免有点难过，整天不说一句话，听我要走时，直接哭了起来，怎么跟他解释，都无济于事。我还是狠下心，将他和母亲留在了家里，出来工作了。

后来母亲经常打电话抱怨说，父亲的脾气变的很坏，时不时的骂她，我也能理解一个操劳一辈子的人突然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那种绝望，我开始安慰母亲。

工作上面临着各种压力，父亲时而打电话骂我，说些难听的话，我也能理解，不与他计较，谁让他是我的父亲呢。眼前的一地鸡毛，成年的世界哪有容易两个字，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过年的时候，我早早的回到了家，父亲看我回来，还是一阵一阵的大哭，我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高兴。给他买了新衣服，他也不穿，直接丢在一边，还时不时的吐几口唾沫，显得很是嫌弃，问他为什么时，他半天结巴出几个字(高血压后遗症，说话不灵活)“我都快要死的人了，穿新衣裳有啥用，”心情糟糕坏了，父亲的脾气变得更加古怪。

大年三十这一天，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在了一起，我突然想起了地窖里还有一坛甘蔗酒，我起身去地窖拿，长时间没人来的地窖，酒坛盖子上落了厚厚的灰尘，沉淀了好几年的甘蔗酒，散发出愈浓的香气。我弹了弹灰尘，抱起酒，迈着沉沉的步子，稳稳地走了出来。

正当大家都很高兴时，父亲脸色变得很难看，手一直捣着酒坛，示意谁也不许动，半结巴到：我已经不能动了，这是留给燕儿(我的乳名)的结婚酒………

我忍不住紧紧的抱着父亲的头，又一次大哭起来，此刻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脾气变得异常古怪，他觉得在人生不多的日子里，希望看到女儿有一个好的归宿，可我却想留在他身边多照顾他，多陪伴他一段日子。

我抱起了那坛子酒，把它原封不动的送回了酒窖。

吃过团年饭(中午)，我推着父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也拿着小板凳紧挨着父亲，他枯瘦的手，捧着我的脸，就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或许也在说“燕儿，爸爸怕是喝不上那坛甘蔗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