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方明净

作者：黎荔

立冬之日，也是霾至之时。天气灰暗，四野蒙尘，大气干燥，街巷扬灰。此时此刻，我那么渴望着一切明净的事物。

明净，看起来明亮而清楚，明朗和洁净。

春天的日子，就是明净的日子。天光明澈，万物欣欣，夕阳染亮烟柳，霞光泼洒河面，春色取代寒冬，光线的轮廓明朗了水天一色。一堤烟柳，一岸桃红，一盘柳穗，一段东风，当干燥了一冬的双眼被蓝格莹莹的天空所填满，当呼吸之间终于有了惠风和畅的节奏，当小河边的柳树一夜之间就悄悄绿了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更明媚的快乐呢？

雨后的世界，也是明净的世界。碧蓝的天空就像一片澄明的玻璃挂在天上，几片轻盈的云朵，把天空装饰得活泼泼的，好似跳动的音符在演奏着一支明净悦耳的曲调。一切都被雨水冲洗得很干净，无论是远处的青山隐隐，还是近处的冬青梧桐。远处的山色格外青翠，周遭的植被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用手沿着植被轻轻一抹，便能搜集一掬雨水捧在手心，所有的叶子都透着新生的青嫩。抬头看到一群白色的鸥鸟，在蓝天碧水青山间飞翔。从高高天空上传来鸟群空灵的鸣声，那清脆流啭的声音也是干干净净的。

明净，还让我想起秋天的明月芦花。“明月芦花”这个成语，出自宋代高僧释普济的《五灯会元》，比喻缥缈空灵，夜色迷人的境界，同时还透着一种求而不得，无寻踪迹的渺茫感。“明月芦花”呈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时序清秋，月明如洗，江岸的芦苇散作漫天晶莹浩荡的秋雪，在月下美得如梦如幻。蒹葭徐徐摇曳，秋月的流光为它灰白色的花穗染上了点点晶莹，空灵的不似凡尘之物。似雪芦花，波荡连绵，也为一江明净秋水，增了颜色和生机，起了延绵和余韵。这是独属秋日的美，一岸蒹葭，明月飞花，此情此景，足以让人心思缈杳，神魂俱醉，怅然若失，被带到一种明净又虚茫的氛围中。

在现实生活中，我身边没有江南春色，没有雨后青翠，没有明月芦花，有的只是四起的尘烟、肮脏的尾气、不尽的噪音、人潮的杂沓，在寂寞的严冬里，到处是单调的枯黄色，四处一片萧瑟，到哪里能寻觅到一片明净呢？如果说人生是一场修行，那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找一方明净天地，即使这明净只存在于内心中。不由得想起美国诗人罗伯特·洛威尔《渔网》中的诗句：

任何明净的东西使我们惊讶得目眩，

你的静默的远航和明亮的捕捞。

海豚放开了，去捉一闪而过的鱼……

渔网关涉着诗思，当渔网沉潜入海水，在深湛的幽蓝中舒展时，或者高扬于重重波涛之上，带着缀满它的每一处绳结的晶莹水珠，它在捕捉着物，那些像“一闪而过的鱼”一样的灵动万物。其实每一个人都拥有这种诗化的能力，在世界的海洋中，我们都能得到自己的一二渔获。世界上那些明净的事物，等待着我们的“捕捞”，它们是一闪而过的鱼，鳞片如银，尾鳍绚丽。“静默的远航和明亮的捕捞”，比在毫无意义的争权夺利中虚掷精力有意思得多。

人时常需要“濯心”，让种种世事的浮尘、苦恼褪去。即使在一个糟糕透顶的年代、一个精神和心境被严重干扰的年代，我们在抵抗阴暗和障碍之余，在深深的疲惫和消极之后——仍有可能，为自己攒下一些美好、明净的生命时日，不至于太辜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