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里的煤油快要烧干,冒着黑烟,发出焦臭味。
桌子上,在拉吉莫夫写字的那只手旁边,一只迷途的蟑螂在慌张地跑来跑去。值班室隔壁,看门人巴拉蒙已经第三遍擦他那双只有在节日里才穿的皮靴。他擦得很起劲,就连拉济莫夫都能听到他刷靴子的沙沙声。
拉吉莫夫若有所思,抬眼望着熏黑的天花板。
在天花板上,他看到一个发黑的圆圈,那是灯罩的阴影。下面是落满灰尘的墙檐,再下面便是深褐色的墙壁。这值班室空荡荡的,让他感到像沙漠般荒凉,他不仅可怜起自己来,也可怜起那只蟑螂……
“想一想,我值完班还能离开这里,可它却要一辈子在这里值班,”拉吉莫夫伸着懒腰想道,“值班可真是苦闷啊!要不我也去刷刷皮靴?”
拉吉莫夫又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朝隔壁的传达室踱去。巴拉蒙已经不擦皮靴了……他拿着刷子,站在通风小窗前听着……
“打钟了,先生!”他对拉吉莫夫小声说,睁大一双呆滞的眼睛望着他,“已经打钟了,您听。”
拉吉莫夫把耳朵凑到小窗口,也倾听起来。复活节的钟声随同春天的清新空气,一齐从窗口涌进室内。各处的教堂钟声齐呜,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辘辘作响,在这片乱哄哄的声音中,只有最近的教堂那活跃而高昂的钟声清晰可闻,不知准还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真是热闹啊!”拉吉莫夫看了看下面的街道,叹口气说。亮着的街灯下面,不时闪过一个个人影。“大家都跑去做晨祷了……他们现在恐怕喝足了酒,在城里闲逛哩。只有我倒霉透了,这种日子,还得在这里坐着。而且每年都是如此!”
“谁叫您要替人值班呢?要知道今天不该您值班,是杜波夫雇您当替身。别人都去玩乐了,您却在这里替人值班……”巴拉蒙开玩笑似地说道。
“见鬼,要是能跟大伙儿一道去做晨祷,然后开斋,那该多好啊……喝上那么几杯,吃点冷荤菜,然后躺下睡他一觉……或者你往桌旁一坐,喝喝茶,抽抽烟,身边再来一个迷人的小妖精……你抽一口烟,摸摸她的小下巴,那东西还真撩人心魄……这时你会感到自己是个人……唉……我这一辈子算完了!只能待在这里,想想心事……”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杜波夫升官了。上帝保佑,您也会晋级的,日后坐上四轮马车,可别把我忘了。”巴拉蒙笑着说道。
“我?嘿,不行,伙计,你开玩笑。即使拼了命,我这九品文官也上不去了……我没有那些关系。”
“我们的部长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巴拉蒙笑着说。
“嘿,我们的部长,他在做部长之前,早偷盗了十万公款。他那副派头,伙计,我可比不上……凭我这副模样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出生也糟透了!总而言之,伙计,这种处境是没有出路的。你愿意,就活下去;不愿意,那就去上吊……”
拉吉莫夫离开通风小窗,苦恼地在各个房间里转来转去。钟声变得越来越响……已经不必站在窗口就能听到它了。那些对于别人无比快乐的钟声,像马蜂似地钻进拉齐莫夫的耳朵里。钟声越是清晰,马车的辘辘声越是响亮,这深褐色的四壁和烟熏的墙檐就显得越发阴暗,煤油灯的黑烟就冒得越浓。
“要不,干脆从值班室里溜走?”拉吉莫夫想道。
“不过,这种逃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是擅离职守,会落人话柄……即便人不知鬼不觉,在城里闲逛一阵,总还得回到自己的住所,那里比值班室更阴暗、更糟糕……就算复活节这一天他过得很好,很舒服,可是往后又怎样呢?依旧是阴暗的四壁,依旧要受雇于人,代人值班,忍气吞声……
拉吉莫夫在值班室中央站定,开始沉思。
他幻想自己过上了一种新的美好的生活,这种渴望弄得他满心痛苦,难以忍受。他热切地想突然出现在大街上,汇入热闹的人群中,参加节日的庆典。他想重温儿时的感受:合家团聚,亲人们喜气洋洋的脸,白桌布,室内亮堂而温暖……他想起了刚才一位太太乘坐的四轮马车,想起了庶务官穿了就神气活现的那件大衣,想起了秘书长佩在胸前的金表链……他想起了暖和的床铺,新皮靴,袖子没有磨破的文官制服……可是,所有的这些东西他都没有……
钟声停了。此刻只能听到远处的马车声和巴拉蒙的咳嗽声,可是拉吉莫夫的满腔愁苦和愤恨,却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忍受。
“写一封告密信呢,杜波夫就是靠告密步步高升的……”拉吉莫夫坐在自己桌前,陷入沉思。灯里的煤油已经烧干,冒着浓烟,眼看就要熄灭。迷途的蟑螂还在桌上爬来爬去,找不到安身之处……
“告密倒是个好主意,可以告的人可太多了,部长滥用职权,处长贪污受贿,秘书长偷养情人,这些事情部里谁都知道。但,要写得巧妙,还得耍点花招……但是,万一告不倒呢?这种东西一写,日后我就死定了,只能见鬼去!”
于是拉吉莫夫开始绞尽脑汁,琢磨着摆脱困境的种种办法……
“啊……你还在这里跑,鬼东西!”拉吉莫夫猛地一挥手,愤怒地一巴掌拍在那只不幸的蟑螂身上,“烦死了!”
蟑螂仰面躺在那里,拼命蹬着细腿……拉吉莫夫捏住它的一条腿,把它扔进玻璃灯罩里,灯罩里突然起火,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见那股怨恨化作一股火焰,拉吉莫夫这才感到略为快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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