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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尝尝这棵枣甜不甜？”一只脏兮兮的手拿着一颗红灿灿的大枣向周围的孩子伸来。
“我们不吃，你吃吧！”孩子们嘻嘻哈哈躲躲闪闪的跑开了。
拿着这颗红枣的女孩长得白白净净，一张脸脏兮兮但仍能透过这些灰尘看到那双杏仁般的大眼睛，头发如倚天屠龙记中金毛狮王般张牙舞爪。
村子里没有人不认识她，她一有时间便打开能打开的门问：“有人吗？你家的狗跑了。”不管这一家有没有狗亦或是有多只狗再或是狗本来就出门散步，她总会义无反顾的做着这样一件事。
一次，她照例打开一家红色的大铁门，刚想喊：“有人吗？你家的狗跑了。”这时一位身穿花色上衣，下身条纹状短裤，手上操着用红漆裹住，铁锈若隐若现、长且空心大铁棍的中年妇女向她走了过来。
“我让你不好好喂猪，偷跑出来就知道玩！你个傻然然！”
“我改了，我再也不敢跑出来了，疼……疼……妈妈，求求你别打我了。”她哀求着，双手抱着头，胳膊被打的一条一条血红印子像许多个印度尼西亚国旗印在皮肤上。
那是幼小的我第一次搬到这个村子里见到发生在她身上的第一抹红色，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
她是一个傻子。后天性的，听奶奶说是小时候发烧医治不及时，脑子被烧傻了。继而被亲生父母丢在村头，她口中所谓的“妈妈”，是一次在购买猪饲料的时候发现了她，捡到家里，从此开启了她与猪为伴的生涯。
我们几乎从不喊她的名字，只称呼她为傻妞，她有时候很傻，有时候却不是很傻。比如谁家给她几块煎饼卷咸菜，她总会在喊，有人吗？你家的狗跑了的同时往这家院子里面扔她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变来的一角、五角的硬币。她称呼它们叫“毛疙瘩”。听见毛疙瘩落地的声音，她会说：“毛疙瘩跑你家啦！”
奶奶骑三轮车看到傻妞在村头散步的时候，有时候抓一把花生，有时候拿一块桃酥给她，我们家门缝里经常有毛疙瘩出现。
2
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正要进行一次“探险”，集合后从我家出发。走到过道里就听到“毛疙瘩跑你家里啦！”大胖、二虎、蓝蓝加上我疯狂在地上抢毛疙瘩。一共就两个，大胖抢到了5角，我抢到了1角。我打开大门，看到了傻妞。她细长的大腿上出现了紫一片红一片的彩色地图，大家都看到了，同时沉默了。
大胖拥有了最多的零花钱，他提议道咱们这次探险去傻妞家吧。探险完成后，我给咱们小分队买好吃的。在大胖的零食诱惑下，我们妥协了。我转向傻妞说：“今天我们要去你住的地方玩，你带着我们去吧。”
傻妞和我们几个齐刷刷的走在马路中间，我的心情复杂，要是遇到傻妞的妈妈会不会也拿那支红色的铁棍抽打我那瘦弱的身体。看着比我们高出一头的傻妞显然很开心，她一直笑，笑的那样着迷，平生第一次她体会到友谊的含义，善意的传播，平等的对待，因为有人愿意走进她的家。
穿过一片麦地，越过一只山丘，途径一个鱼塘，一阵臭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快到我住的地方啦！”傻妞激动的对着我们说着。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整整齐齐的切块落在一起，上面有石棉瓦搭在上面。这样的建筑大约有10多个，每一个建筑物中有五到六只猪在里面。唯独有一栋建筑物不一样，它比一般的猪圈高出许多。
傻妞领着我们走了进来，露天的地方堆砌着许多黄色编织袋装着的猪饲料，用塑料薄膜盖着。砌块堆到成人腰部地方的时候有几块楼板扣在上面，楼板四周又被切块围满，上面是石棉瓦，最上面是大圆木。
我们很好奇傻妞住在哪里？只见她爬进楼板上面，继续往里面爬，隐隐约约有一些铺盖和一些散落的衣服若隐若现。蓝蓝问：“那你怎么吃饭呢？”傻妞纵身一跃跳了下来，爬进楼板下面。把她的大铁盆，几个矿泉水瓶子，一个蓝色的暖水瓶拿了出来。痴痴的诉说道：“我妈妈喂猪的时候会给我送吃的，喝的。我乖乖吃她会把那根红色铁棍收起来。而且规定我不能到处乱跑，只能呆在家里，她来的时候必须要看到我，见不到我就会到拿着那只红色铁棍到处找我。而我总喜欢跑到村子里，那里除了猪以外还有人，人们会给我说话。”
“你妈妈打你那么疼，你还偷跑出来啊！”我看着她的腿愤愤的说着。
“从我有记忆起，我一直待在这里。吃饱了了睡，睡醒了和猪一起说话。每一只猪我都起了名字，一共有好几十只猪呢。”
“但有一次，是一个十来岁的男生给我送吃的，她说是我的哥哥。他高我一头，头发是黄颜色，一卷一卷的像猪尾巴。我央求他带我出去玩。刚开始他不同意，他走的时候我抱住了他的大腿，我俩四目交接，好像他除了能看到我黑色的眼睛外，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带我走出猪圈，来到了村子里。”
“我说呢！我上小学的时候村头突然出现一位疯女人，拼了命的撵我。吓得我拿石头朝她砸去，那个人就是你啊！”二虎回忆第一次看到傻妞的时候仍心魂未定，忍不住打断傻妞。
“那次自称是我哥哥的人，把我带到村子里，带到他家。我走进房间惊呆了。地面上是洁白的瓷砖，茶几上有几个毛疙瘩，我拿走了。哥哥说这个是最珍贵的宝贝，他可以换一切想吃的食物。他送给我让我好好保管。”
“哈哈，这么珍贵的宝贝你怎么舍得往别人院子里扔呢？”大胖打趣的对着我们大家说着。
“村里的老赵给我糖吃，我把攥在手里的毛疙瘩给他看，被他抢走了。每次趁妈妈送完饭不在的时候，我总会先偷偷的去哥哥家看看。我喊有人吗？你家的狗跑了。妈妈会走出房间看看，我赶紧往猪圈跑。没人搭理的情况下，我便溜进家里，把茶几上的毛疙瘩拿走。”
“奥，你这是偷。”我大声说道。
“傻妞的哥哥和她是一家人，怎么算是偷呢？”蓝蓝不服气的说。
西边的太阳照在杨树上，时而被云彩遮挡，时而圆如哪吒的风火轮。我们几个抬头看天空，时候不早了。我对着傻妞说：“你快在楼板上躺好，一会你妈妈该来喂猪了。”
一听到妈妈要来，傻妞像压扁释放的弹簧一样迅速钻进窝里。我们几个也就走了。
3
回到家里，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对奶奶说：“还不如当个傻子呢！”
“你这小孩子胡说什么呢？”赶紧吃饭。
“我想跟傻妞一样不用上学，自由自在。”
“以后看到傻妞你躲远点，不准跟她玩。知道吗？”
“为什么，你不是经常给她吃的吗，她还往我们家里扔钱。”
“不准玩就是不准玩，要不然你爸妈看见了可饶不了奶奶。”
“奶奶那么疼爱你，你也爱奶奶，就不要跟傻妞玩。”
我不说话了，成年后在回想起这些，似乎一下子释然了。
村子里的人都特别勤快，老赵是一个例外。老赵是一个胡子邋里邋遢，整天把一个铁壶挂在脖子上，据他说这个铁壶是抗美援朝时被炸死的爷爷的遗物。铁壶里装满了酒，说是酒其实是掺了水的酒。谁家老爷子喝完白酒的瓶子扔在院子里，老赵见了会把酒瓶子拿走。把自己的凉白开往酒瓶子倒上，用手捂着晃上三晃再倒进他的铁壶里，走到哪脖子上的铁壶就挂在哪。
“老赵，又在喝酒呢？你喝酒咋没喝出来个媳妇呢？”张奶奶一边扫自家院子的灰尘一边对坐在她家门前的槐树下喝酒的老赵说道。
“我媳妇多着呢？都叫我打跑了。我一人饮酒醉，一人乐逍遥，一人满村溜达，一人打理园子。不像你孙子好几个，看都看不过来。”老赵喝着酒，拍打着破了洞的裤脚对着张奶奶说道。
老赵是村里的老光棍，50多岁了整日满村逛哒，游手好闲，平时的爱好是和村里的妇女们聊八卦，谁家的狗下崽了，谁家的鸡蛋被偷了，谁家的媳妇偷跑走了，没有一个人比老赵清楚。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是在村头盯着傻妞看。
4
张奶奶在自家大槐树下给大胖缝补裤子，一边穿针，一边说道大胖：“你小子，不好好学习，吃的那么胖，还那么调皮，回头怎么给奶奶找个优秀的孙媳妇呀。”大胖不说话，低下头用手扒拉着土地拿着树枝在上面划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模样。一抬头看到正巧在村子里溜达的傻妞。
“傻妞，你又偷跑出来了呀！”大胖急忙冲着远处的的傻妞喊着。我目睹了这一幕，偷偷的跟在傻妞后面，嗖的一下健步跑了起来，超过傻妞趁着大胖不注意打了一下他的后背。大胖的肉可真结实，把我的手就像往水牛背上打了一样。
“你咋也来了，不好好在家写作业，又想找我蹭吃蹭喝是不？”大胖略显兴奋的对着我说着。我没有理会大胖，转身向把针线收进筐子里的张奶奶喊了一声：“张奶奶好。”
“学静来了啊，快到家里玩。大胖暑假作业还有好多题不会做，你给他来讲讲。”
“张奶奶，不去家里了。我和大胖在这玩会。”
“那你们在这玩吧，我回家做饭去。”
因为我学习好，张奶奶非常乐意大胖跟我一起玩。平时蒸大白菜猪肉馅的大包子，总会给奶奶送上几个来。走到大胖家门口，闻到包子味，跑进大胖家吃了一次便终生难忘。
“你咋不理我呢？昨天咱俩把羽毛球打到杨树上，你硬让我上去够，把我裤子都给扯破了，奶奶今天都说我了。”
“我又不会爬树，你那么胖，我怎么知道你能爬上去呢？”
“你那么皮，什么事情你都会，我还见你扯过柳条呢，怎么不会爬树？”
“不会就是不会，你问问傻妞，我会爬树吗？”我看着痴痴望着大胖的傻妞说道。
“要不然，咱们看看傻妞会爬树吗？”我突发奇想，和大胖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大胖抱着自家的大槐树，做攀爬状态。我告诉傻妞，你会不会学大胖的样子。
傻妞直摇头，像摇拨浪鼓一样左右晃着头。我摆手示意大胖下来，一边把傻妞往大槐树下推着。这时候大胖和我一起拖着傻妞的屁股，我们想让傻妞爬上槐树。
“他哥哥，我不爬……我……害怕…..放我下来！”傻妞大声喊着，我和大胖使劲拖着傻妞往上爬。最后奈何傻妞太重，喊叫声又太大，我们不得不放弃。
我和大胖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脸红心跳的坐在地上。只听得傻妞对着我们喊道：“她姐姐，你看，血，我流血啦。”傻妞一边说着，手伸向我们，手指上出现一抹番茄样的红。
大胖看了我一眼，嘴巴张的大大的。我俩四目相瞪着，我内心害怕极了，心想是不是让傻妞爬树的时候伤着她了。赶忙对大胖说：“你把张奶奶喊出来，傻妞受伤了。”
大胖起身跑进院子里大喊道：“奶奶，奶奶，傻妞受伤了！你快出来呀。”
我走向傻妞，看着她裤子裆部全是红红的血，害怕极了。我和大胖真是太粗暴了，傻妞不愿意爬树，我俩还强硬的拖着她的屁股让她往上爬，对于我和大胖爬树是家常便饭，而傻妞也许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还让她受伤了，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张奶奶出来了，傻妞伸着手指，喊道“她姐姐，血，你快看我流血了。”看到傻妞的样子，张奶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对着我说道：“没有什么大碍，学静你先回家吧。”
傻妞手指上的一抹红，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了那么深的根。以至于后来在我第一次月经来潮时，我想起了傻妞。想起了那个被张大妈领进自家厕所傻妞的背影。
5
在村子里，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老赵了。几乎无人发觉，聊八卦的妇女们依旧相互聊着，只不过没有人提起老赵。
周末，奶奶在家擀面条。邻居的张奶奶跟往常一样来我们家里串门，我躺在床上听到张奶奶的说话声，便从梦中回到现实，看奶奶还没有往锅里下面条，赖在床上假装睡着。
“你知道吗？那天我去地里去刨树坑，刨着刨着听到一阵阵尖叫，只喊疼疼疼和一阵哇哇哇的哭声，我想着我们家的地旁边就是傻妞住的地方，赶紧放下锄头去看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前几天我看到傻妞那么恶毒的娘满村撵着老赵打，之后很多天没有看到老赵了，莫非和这个有关……”
“正是，我看到老赵正在对着傻妞做着那事，看见我，老赵跪着求我不要说出去，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把我气得让老赵滚走了。”
“那傻妞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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