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房

        直到进去很久很久，以至于我们都开始前前后后的出去，最后我也离开了，我才开始明白，“家”这样一个字，对于一群毫无血缘关系，说是为了兴趣，却实在有愧于这种限定的一群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辗转遇到过几个喜欢文字的人，他们大多都会穷极灵光架构出一个空间，在那样的世界里自己大可以纵情驰骋，任思绪放飞，一盏清茶旧书一卷偷得半日浮生，而后，生生把自己活成一个诗人。烟雨中暗香浮动的江南旧巷；悬崖边有临风靠海的咖啡馆；抑或是曲径通幽的深山古刹，更或者是别具一格的青年旅馆，他们总能想象出很多不同意境的空间，也似乎只有置身于那样的环境里，他们才能写出动人心魄的文字，才能用敲击的键盘声把自己感动到眼角温热。我并不喜欢去挤各地的景区，去造访名人故里，没有那闲工夫，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我从来不会拿着可以吃很多肉的生活费去看一个和想象千差万别的地方。好吧，说这么多，我不过是想正大光明的告诉你那间房的现实条件到底多不堪，不过是想让你清楚明白很多造作的语言可以在适合造作的地方完成，也可以在堆积着报纸、杂物和零食的桌子上尽情渲染，甚至让空气中的泡面味还带着草长莺飞的明媚气息。

    一张长桌、几把木椅、几个短腿缺抽屉的电脑桌，对了，墙角总堆着各版猴年马月的报纸，要是冬天你或许看到一大攒前人留下来的，很多款式不同花色的电风扇，没有空调，没有网络，它原本还设有一扇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窗，不过早在我们入驻房子的那年就被工人封死了，你以为就这些，暖气片冬天压根没怎么热过，夏天待在里面我们各个简直就是在下饺子，还有忘了介绍，这间房的灵魂密友是一个占地快赶上半间房大的垃圾堆，由它产生的气味和哺育的蚊子苍蝇狼狈在一起对我们领地的冲锋，总会让人应景得想起那句：“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百或千果然鹤也。”这样辟在学校某栋宿舍楼拐角还和安全通道连起来的房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它从不断电，不过如果你经常在晚上11点后还亮着灯，不出意外你会在某些社交平台上看到这间房的名号，在被人冠以“至于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头衔后，通常后面还会圈上几个学校的公知大粉及有关部门，想着那时阿杜哥还总是被缀在某个显眼的位置。

      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稍出名的好像都带着风骨，在他们的故事里，长歌食采薇，戴月荷锄归，男儿何不带吴钩，先天下之忧而忧。像我们这样的俗人连生存还是个问题，谈什么情怀，有时候习惯了反而觉得其实一切还不错。看似不经意的组合，竟有了错落的美感，渐渐还生出了依恋，只是亮着灯就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

      据说，能够进入那间房的人都是因为有闪光点，因为足够优秀。听起来就是很玄妙的样子，如果恰巧你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身，会不会立马感觉自己像极了仙侠剧中修仙大派里的长老一眼挑中的骨骼清奇的少年英才？只要潜心修炼，将来必定一出场就自带光环，身怀不同技能，所到之处皆是日月颠倒，狂风大作云云。不过我师父这样评价我，我也这样安慰我徒弟。后来，很久以后某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我徒弟跑到我跟前严肃认真的告诉我说，夸一个人优秀，如同食堂买饭阿姨称你为“帅哥”一样不能获得实质营养。我当然知道这样的评价并不会让你因此变得与众不同，正如喊我“帅哥”一样并不会让我真得变白、变瘦一样现实，但我确信应该能让最开始听到这样的评价的人心情愉悦上那么一阵儿。愉悦之后他会意识到，原来“优秀”这样的词不过是用来搪塞自己能进入那间房的理由罢了，出乎我意外的是，我这徒弟反应着实太慢，不过这盲目自信的架势算是随我。

        几乎所有房间外的人也都以为这里的少年饱读诗书，下笔生风、洋洋洒洒，盛名之下殊不知，码字本就是一个痛苦的活儿。我们像是一个内心极度偏执的设计师，苦苦打造一个迷宫，为着就是把自己放进去，然后凭着直觉去寻找出口。不过习惯以后你会发现几乎每走一步其实都能碰着一个机关，一个不留神就要返回起点重新来过。作为一个绝大多数是工科生的群体来说，我们显然不是那种为了绝对艺术把自己逼到死角的一类人，不过为着某条思路，某个语词又或者是某个富有争议的网络作家而争执的“摩擦”却屡见不鲜。前一秒心平气和，下一刻面红耳赤，理性告诉我们为着一个与我们将来生存谋发展毫无相关的领域做一些无所谓的斗争是一件和可笑的事，可一旦遇着相左的观点依旧还会不由自己的针尖对麦芒。我们不知不觉会陷入某种情绪，而由这种氛围建起的高墙到最后也逼迫着我们统一战线寻找出口。可能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在一次次的交锋和联盟中有了更加坚固的联系。

      如果关系不熟那就一块儿写稿，如果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在那间房里写稿的情景会不自觉的牵扯出一大堆刻骨铭心的回忆。昏黄的门灯，一台台电脑，删删改改、改改删删，如果成长过程没有烦恼，我想那样的日子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得过上很久。在那些奋不顾身、拼命赶稿的夜晚里，每当困顿的时候，我们总习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起掏心掏肺，笑的没心没肺，那时的我们对于未来只是有着模糊的认知，对于社会连认知都没有，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在某个瞬间你会越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没落的商人，起起伏伏，潦倒了多年，一时间却再次拥有了前所未有过的财富。于我而言，那片夜色里的满腔热血如今还尚存着余温，在那里温存着一个人儿时的彩虹色的梦。

      像是童年可以肆意踮起脚尖的稻草堆，我们幻想着自己生出了一双翅膀，在一片金黄色里飞翔，空气里扬着浮灰却带着稻香。稻草堆里一块蹦跳的玩伴没几年就都背上了花花绿绿的书包，像背着一个行囊，纷纷踏上了各自的寒窗之路。估摸有的人的孩子都和我们当时那般大了，不过我们那里的农村已经多年没有人种稻子了。

      在没有返程的人生旅途里，和稻草堆一样，那间房也会慢慢变成我们人生中的驿站，我们短暂的停歇，短暂的交汇，还没缓过神就被匆匆忙忙、推推搡搡的上了路。超人田说：“虽然时光在推搡着我们前走，可是在很多时候我都过于执拗，不肯往前。”我想告诉她，往前走会总会遇到新的驿站，既然不能停，也不能强留住什么，那就姑且先走着吧，有缘我们下一站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