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期末考试在即,周五放学后,简小桡和陈娜一起打扫班级卫生。小桡照例先擦黑板,陈娜从班级后面开始扫地。
陈娜一边扫地一边收拣同学落下的书、本等。
“啊!”陈娜大叫一声,她总是这样咋咋呼呼,大惊小怪。小桡看看她,耸肩表示无奈,又准备继续打扫讲台。
陈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讲台上,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笔记本,白色的封面,除了波纹一样的线条,没有任何图案。
她将手里的本子冲小桡晃了两下,说:“小桡,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偷看别人的隐私是犯法的。”小桡抗拒,并不想知道。
“这可是在余波座位上发现的。你不好奇?”陈娜继续吊着胃口说。
小桡听到余波时,心底莫名生出一分好奇却还是克制住,再次拒绝。
“哎呀,你太小题大做了,我就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陈娜靠近小桡,“你就不好奇,这里写的啥?!”
不等小桡回应,陈娜已麻利的打开笔记本,在乌黑狭长的格子中,有模糊的拼音出现。
rao(nan)rao(nan)究竟是哪种读音呢?小桡也辨别不出,她只是知道若是桡桡,班里便只有她;若是楠楠那就只能姓徐。
陈娜合上日记,分析着:“嗯,余波他还真的喜欢咱们班一一个女生,就是听说那个女生也不搭理他。我看呢,说不定那女生也对他有意思,就是不说罢了。”陈娜阴阳怪气的,又似乎故意说给小桡听,仿佛她已经破案,这女主角就是简小桡一般。
小桡极其纠结,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她内心骤起波澜,思绪肆无忌惮的跳脱出去,牵引着灵魂在风里游荡。
简小桡,她,以为,她是众星捧月的月,是花中皇后,是步步生香的仙子,无论是谁都将臣服于她的魅力之下。
然而,她终究没能得到正确答案,那模糊的名字究竟指代谁?她开始怀疑笔记本根本不是余波的。
“蠢货,我从未想过你如此多情。你的王拣,可是先行一步,考上重点高中了,你还在这花痴?!”
小桡一拍脑门继续打扫教室。
没有返校,期末考试成绩未公开,小桡如释重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可她才自由一日,父亲竟拿着她的试卷找她谈话。谈话内容直截了当。“这是你卷子吧?”
“嗯。”
“桡桡?你的姓氏丢了你的人?”
“我,我写习惯了。”
“为什么偏偏是语文?你看你这个字,啊,你再看看你除了作文减的分少,还有哪儿得的分多?”
“那,仿写句子满分。”小桡辩解。
“胡闹!”父亲气的胡茬直竖,“语文选择考的都是基础,你是没答对一个。”
“~n”
“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分数加一起一百分?很行啊!”
“可数学一科,就超过百分~”父亲几乎跳起来,怒道:“就数学一科考好,能上高中?我之前怎么说的?”
“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
父亲长吸一口气,“唉,你这样最多出个门啊!”
小桡不得不拿着一叠试卷回西屋学习。学习是给父母看的,玩才是自己的。小桡在空白纸上胡乱写画,她正在给她的布偶们取名字。
那些布偶,有黄色的小熊、黑白相间的熊猫、一只浅黄色的大狗、一只红白条纹的小狗~都是母亲从大火过后的灰烬中翻拣回来的,被熏黑的布偶卖不出去,母亲索性都给了小桡。
奇奇、皮皮、可可、淘淘~
“淘淘?!你是在找我吗?”小桡脑海里突兀的蹦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吓得小桡脑门溢出汗珠来。
“我们总会见面的。”莫名的战栗,小桡捡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一根红色绳子从口袋里冒出个头儿。
欢欢不知怎么看见了,用爪子挠挠,又试图用嘴去咬。小桡这才注意到口袋里的红绳,她编的手链还没完成。
小桡又继续编手链,她把一根头发编了进医。
“一根红绳系青丝,如若欢喜共白头。”
那些关于喜欢的传闻,也有如此诗意的语言。小桡是信的,她期待着有机会可以把手链送给她的王子。
很难得,小桡还能把红绳编好,以她的性格,大多事情都是要半途而废的。
她捏住红绳,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问题。之后在桌格里翻找出许久以前买到的十字架项坠。
那个项坠小小的,呈十字型,四周镶着玻璃钻,表面有一层绿色的荧光粉。如果白天接触到阳光,晚上或者在暗黑的空间里,它就会发出绿的光,冷冷的,冰冰的,像蒙了一层薄纱。
小桡唤它“恋心”。
原本“恋心”之上,是有一根细细的铜链穿着的,不知什么时候被弄断,丢了。好在发现时,十字架项坠挂在毛质衣服上,没有丢失。
手心向上,手指半收拢,“恋心”在手中静静地躺着。看了一会儿,小桡就将红绳系在项坠上。
说实话,这红色绳子配荧光绿就很不搭的。但看过的一本书上记载过,将缠绕发丝的红绳编织手链,系住特别之物,置于心想之处,所求之事可达成。
写这样文字的书是什么书?大概率是某个小说里的情节。偏偏小桡当了真。
她仔细看过,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将手链收好,放进桌格里。
午夜时分,圆月当空,洒下一片冷冽的白光。父母亲早已睡下,小桡仍在西屋奋笔疾书,她正在写信。
台灯发出的光越来越暗,小桡放下笔,把信装进信封,轻轻放在书桌旁。她环视整个房间以后,关了灯,来到父母房间,凝视良久,见父母睡得沉,这才悄声的走出去。
月色下的小路光滑平坦,树影斑驳,小桡是怕黑的,可她必须克服恐惧,决定这样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庄稼地里的玉米秧已长出一大截,成片成片墨绿的叶子微微舞动,窸窸窣窣。
小桡加快了脚步,她手腕上戴着的“恋心”随着起伏在晃动,荧光绿投进夜色之中。
她终于到达王拣家,穿过一条甬道,紧闭的大门近在眼前。小桡将编好的红色手链挂在门栓上。
从眼睛眨巴眨巴到目不转睛的看,小桡似乎忘记了黑夜的恐惧,也忘记了时间。
迷离中大门打开,王拣朝她走来,她欲伸手拉他,一切又消失不见。
月色下,只有断桥立在眼前,鬼魅似的黑。恐惧包裹全身,小桡身子战栗,如酥糠一般。她刚刚不是还在王拣家门口吗?怎么一步未动,刹那到此?
断桥渐渐模糊,耳畔有风嗖嗖,吧嗒,吧嗒,竟然掉下雨点。可那月亮,明明,哎,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雨点越下越大,逐渐形成细密的雨帘。雨水适时地衬托,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小桡的大脑督促她快跑,快点回家去;小桡的腿脚渗出汗珠,有气无力的蹦出一句灌铅咯,麻筋儿哩,动不了。
“上来啊,上来吧!”奇怪的声音穿过雨帘,断断续续的传来,一声一声极为迫切的催促着小桡。
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小桡那灌铅的腿脚不受控制的往斜坡上走去。雨水淋湿的石板光滑难行,小桡打滑,跪在了地上,险些掉下坡去,多亏那根无形的线扯住她。
“恋心”脱手而出,小桡捡回它,轻轻捧在手里,脸上流露出不明的神色。
以前,小桡对椿儿说过,“恋心”是王拣过去送给她的,寓意依恋之心。椿儿并不知晓”过去”只是小桡编织的梦,是她写在小说里的情节,还以为小桡已跟王拣表白,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世上竟真有人相信红绳传说,“奇怪的声音又响起,远比刚才清晰,“没想到竟是你这蠢货。”
恐惧,小桡那不明的神色原是恐惧。她动不得,只能任凭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充满愤怒之气。
没有人出现,也没有灵异的东西。只有声音与她讲,“许愿吧,告别吧!胆小的女孩,你竟然真的行动起来。既然如此,就真的行动起来,不要停止。”
小桡心中的恐惧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镇定自若。她背对着桥栏杆,雨足以使大地下陷成深渊。
小桡将恋心”攥在右手手心里,左手抱住右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请原谅我的自私与无助,如果宇宙之中有神仙,请细听我的祷告,我愿意用生命换取自由,只要让我能和王拣在一起,短暂的一天也无悔。”
睁开眼,回转过身:“爸爸妈妈,我不再有来生可以报答你们,请,忘了我吧!”伴着雨,小桡爬上栏杆,纵身一跃跌入深渊中。
深渊似猛兽,大口大口的吸食着雨水。长久的喧嚣。
雨停了,天亮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除了一户人家之外。
院落里,许多人哭着出出进进,白色成了主调。院子里搭了灵棚,灵棚里的木板上,躺着一具尸体,被白色的布蒙住。
一位妇人猛扑到白布上,欲扯开白布,被拦住了,她抱着尸体痛哭,“孩子,我的孩子。”可那透过白布的冰冷,让妇人再次绝望的晕厥过去。
她是小桡的母亲,她起的早,却没发现小桡在身边,也没在西屋,厨房没有,院子里也没有,她看见门上打开的门栓,就知道小桡出去了。
她慌张的叫醒丈夫,俩人便朝不同的方向寻找。
最终,几乎同时到达的断桥,他们看见泥泞之中摊平的人形,吓了一跳。外表除了淤青看起来并无大伤,脸却血肉模糊,缠挂着几缕发丝。
母亲认出了人形身上的衣服,是入夏时才买给小桡的白色连衣裙,七分袖,过膝。母亲大叫一声,晕厥过去。
简小桡,十五岁,死于坠桥,含苞待放,未到花期,何至于此,令父母绝望,亲友悲伤。勿念,愿灵魂往生。
【2003年8月12日,农历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忌夜行】
简小桡意外死亡的事很快就在村子传播开来,自然王拣也听说了。王拣的父母再三叮嘱他,只能一心一意的学习,千万不可胡思乱想,四处惹事。
王拣不知道这个简小桡是谁,只觉得因此而被父母说教,完全是耽误了他读书的时间,以及影响了他与朋友约着去校园里打球的计划。毕竟去学校要路过铁轨桥。
他想起早晨起来去开大门时,碰到门栓上的红绳子,就觉得运气不佳,果然。
他匆忙往大门外走,把扔到甬道旁的红绳捡起来,走出去好远,重新丢进庄稼地里。
“晦气。”王拣抱怨道。
此刻正临近黄昏,阳光照耀着狭长的土路,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铁轨下。雨后泥泞的路在光影中拧成皱褶,好似烟盒里被撕扯出来的金色铂纸。
凄凉而又急促的唢呐声,忽远忽近的传入王拣的耳朵。想必是那女孩出殡了吧。
他忽然又觉得替这个女孩惋惜,为什么要自杀呢?活着不好吗?
“可惜呀!”不明的神色,他感觉后背发凉,王拣又急匆匆跑回家。他刚才停留过的地方,风旋起漩涡,裹挟着沙粒与浑浊的泥土气。那漩涡又游移至庄稼地,吹打着叶片沙沙的响。
葬礼的流程与禁忌,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说法。小桡所在的村子上,一向最忌讳意外身亡,又偏偏是在中元节这一天。因此,小桡的葬礼上,除了抬棺与吹唱的人之外,只有至亲之人在场。
至亲之人哭的肝肠寸断,极难收场,好不容易稳住情绪,又因简短的悼词惹哭一阵子。
可,没有生命的肉体,终究要被推进火炉,燃烧殆尽。村子上的火葬场,没有妆容修复师,小桡的全身,包括面容只好一直被布帘子盖住。亲人们无法再看到她。
外公外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毕竟年岁大了,经不起这样的刺激,他们明明才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送的竟然是隔代亲,是他们唯一的外孙女。
两位老人在家里,急火攻心,双双病于榻前,住对门的一位阿姨,帮忙看守着。
阿姨时而看看两位老人,时而向窗户外张望,不久,就有人匆匆忙忙往回赶。
“不得了,出大事!”往回赶的人大呼。
“怎么了,有啥事?”阿姨焦急的问。
“怪事,坏事哦。”来人一进屋就立刻对榻上的两位老人讲,“叔,姨,你们别急,但,你们可要请人来看才行。”
“到底怎么了?!”
“那孩子,那孩子的尸体明明进了火炉里,可,可出来时,没留一粒骨头渣,那托盘上干干净净。。。。。。”
“妈呀!”阿姨惊呼,“快别说吧!”
屋里的人火急火燎,不知如何进退时,跑回来一位略年轻的男子,他对屋里的人
讲:“没事啦,误会,虚惊一场。”
“到底怎么回事?”
“是工作人员记错了炉。总之,找回来了,想必这会儿,那孩子可以入土为安了。”
屋里的几个人这才稍有安心。
参与葬礼的人,陆续回到家中,此时,夜已晚,冷冽的月色中,村庄依稀蒙上了一层恐怖之色。没有人敢出门,将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屋里的灯全部打开。
胆小的人挨挤着睡不着。胆大的人低声交谈着,不想睡。
那晚,又出奇的静,连平时爱咬的狗,也早早趴在窝里睡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