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人形师。她心灵手巧，做出的人偶格外逼真。

年轻的时候，她倾尽心力用最高档的木料做成了一个人偶。那人偶几乎是她的复制品，继承了她高挑的身材和精致的容貌。

人形师把她视作自己的女儿，从那以后，除了制作人偶外，她剩余的时间都在陪伴这个人偶。她买来精致的衣服给人偶穿，每晚搂着人偶睡觉，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在人偶的面前摆上一副碗筷…

“我的好孩子，我的宝贝…”她抚摸着人偶柔顺的头发，喃喃自语。

十几年过去了，人形师渐渐老去，她的关节吱吱作响，行动慢慢迟钝，实在无法再进行如此细致的工作。为了把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她开始招收徒弟。由于她很有名，来报名的孩子络绎不绝。

虽然这制作人偶的手艺后继有人，可人形师还是心有遗憾。她没儿没女，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来继承所有的家产和手艺。

有一天，人形师为她心爱的人偶梳妆时，听到了人偶的呼唤。

“妈妈…”

原来，这人偶感受到了人形师的执念，竟拥有了灵魂。人形师格外欣慰，她终于在入土前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么，就由她继承我的一切吧！”人形师这样想着，决定要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培养成世间最好的人形师。

可这女孩拥有着所有孩子都有的好奇心，每天都在外面玩耍，这让人形师很恼火。她把女孩锁在家里，要求每天女孩每天做一个人偶。可是，这女孩似乎没有继承那双灵巧的手。

女孩不喜欢硬邦邦的木头和锋利的刀，她喜欢翠绿的树和鲜艳的花。她想把脚放在冰凉的溪水里，想追着漂亮的蝴蝶。可是，如今她只能对着自己残破不堪的作品叹气。

“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你只有听我的话才能更加出色！玩有什么用！你不努力，如何继承家业？”

人形师激烈的话，让女孩很害怕，她只知道，如果不按照妈妈所说的去做，妈妈就会变得很凶。女孩怀念曾经沉睡时被人形师轻轻抚摸头发的感觉，很恐惧这个厉声训斥她的妈妈。加上人偶是不会流泪的，她也无法用哭泣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只有默默顺从，让人形师少训斥自己。

可是，人形师仿佛已经没有了从前的耐心，不允许女孩出现任何不完美的作品——即使她进步真的很快。

“你瞧你，做的这是什么？给我重新做！不然别睡觉！”

女孩默默捡起被人形师丢在地上的人偶，走出房间。

“你还好吧？”

女孩抬起头，认出了眼前这个男孩子。他是人形师最得意的徒弟，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出自他手。

男孩似乎看出了她的烦恼，接过人偶耐心地为她指出需要调整的地方，女孩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柔和善意。

女孩很快就做出了人形师无可挑剔的人偶，这让人形师稍稍放下心来，让她与自己的徒弟一起制作人偶。

由于女孩是人偶，她总会被同龄孩子指指点点。有一次她在做人偶时不小心削断了自己的手指，而女孩并没有感到疼痛，只默默地捡起断指，用钉子固定好。很快，她没有痛感的事情在孩子之间传开了，孩子们渐渐疏远了她，背地里叫她妖怪。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男孩做了新的人偶手指，小心地为她安装好。女孩很开心，用粉色的颜料在指甲上画了一朵小花。与此同时，她明白了，如果不想被认作怪物，就要学着总有普通人的情感。她开始留意其他人的举动，并学着去喜怒哀乐。然而，人形师开始在这方面的事情上挑剔起来。

“笑得那么大声！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走路的步子那么大，有什么可着急的！”

“跑什么？跟个毛孩子一样！”

“长辈面前少说话！恭恭敬敬的才有礼貌！”

……

虽然人形师的话越来越尖刻，但是女孩并没有在意。男孩的陪伴，让她慢慢不再执着于人形师的笑脸。

“以后，我们也一直在一起吧！”男孩笑眯眯地对她说。

“可是我…只是个人偶啊…”

“那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能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好！”

两个人约好了日期，也做好了计划，女孩盼望着逃离这里。

那一天来临之前，男孩不见了。直到有人告诉她，男孩出了意外，已经离世了。她最后看到了这个男孩，看到了他破碎的遗体上木质的断面，才明白，她默默地擦去指尖上的那朵小花。

女孩不再模仿着去感受高兴与悲伤，她按照人形师的标准，脸上永远挂着礼貌的微笑。她不再好奇，不再嬉闹，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

几年后，人形师似乎忘记了女孩人偶的身份，执意逼她结婚。而女孩按照人形师的安排，与一大户人家结成婚姻。

又几年，人形师过世，家徒一哄而散。女孩的一切家产都被夫家当作私吞，除了那门手艺，女孩什么也没继承。

又几年，丈夫把吞并的财产挥霍一空，也厌倦了这张永远没有波澜的面孔。

“你就像一个人偶一样！无趣！”丈夫的脸上满是厌弃。

于是，一纸休书让她回到了破败的娘家。

她只得重操旧业，她继承的的精湛的技艺让她重新获得了名声和钱财。

每完成一个作品，她都要仔细检查一遍又一遍，小心地摆弄着。她知道，妈妈早已不在，但她想要自由的心早已经死在妈妈之前了。

她依旧每天只做一个人偶，脸上只挂着淡淡的微笑，行动依然从容大方……

有一天，她看到身上出现了木质腐坏的痕迹，像极了人形师死前身上的痕迹。

她坐在镜子面前，拿起雕刻刀……

最后一步完成，她抚摸着面前人偶柔软的头发：“我的好孩子，我的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