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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涓秋水点黄昏——军训间歇

一涓秋水点黄昏——军训间歇

作者: 于世知 | 来源:发表于2018-02-24 21:36 被阅读0次

    黄昏的时候,军训终于告一段落了。教官一声令下,满操场一个个小方阵顷刻“哗”地一声,如鸟兽散。这个坐落在郊区的大学城校园尚未完全竣工,满校园铺着宽广的柏油马路,路边却是一个个小腿高的粗木桩。一些麻雀探头探脑地飞飞落落。这阵忽然奔涌开的人群把围着一个木桩站立的麻雀吓到了,它们立刻扑棱着落到正待施工、挖出一堆堆红褐色土堆的工地上,一个工人正坐在土堆旁抽烟,他晒得浑身冒油,身上一件小背心软塌塌地垂下去,浑厚的胸肌上露出一张黑脸,他刚刚和工头因为晚饭吵了一架,这工地待遇极不好,只有馒头和青菜汤,今天厨师打牌来晚了,竟然要七点才开张吃饭。干了一天的活,早已经是饿得慌了,气恼之下,他便把饭盆扔到工头身上去了。

    这工头原本是个做生意的人,以前原称作倒爷的,从东北拿一批皮货,到外地某个省市的体育馆或者大型活动场地租上一两个月,撑起竹竿和衣架,把衣服挂上去,再用大喇叭整日重复播放“皮货打折售卖,正宗牛皮……”,生意好的时候,一两个月就可以赚到别人一年的资钱,回家歇上个把月,再发一批货,换个城市如法炮制。但赚这快钱的时候终是过去了。到后来再也贩卖不动,也就只得改行。说起来工头其实原本是个大学生,毕业后去了钢铁厂,下岗后才开始去贩卖服装。生意做不下去之后,他便开始打零工,被别人介绍到工地上来,包工头倒也敬重他有几分文化,竟对他很信任,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工头来做。

    虽然被工人发脾气,把饭盒扔到身上来,工头仍是回头笑了笑,捡起饭盒,还走了两步,递给工人。这一下,别人也不好再发脾气了。找了这么个软脾气的人来做工头,本想打一架的工人只能憋着一肚子气,收了饭盒,蹲在土堆上抽烟了。

    杨美穿肥肥大大的军训迷彩服,手里捧着从食堂里买的热包子,靠着柏油大道路边溜溜达达。她是法学院大一的学生,食堂人多得密不插针,她干脆买了东西出来吃。路边零星生长着一些野花,一只野蜜蜂环绕上下。她害怕蜜蜂,于是紧跑了几步,离得远些,还回过头去张望,差点把包子颠掉了。但扭过头的时候,昏黄的一颗太阳在远处散发着最后的光辉,大概是近郊的缘故,她行走在两侧尚未竣工的宿舍楼的广阔土地之间,太阳光线显得野性十足,仿佛天空深处有奇异的混响,是世界的回音。杨美孤零零一个人行走,凉风把耳边碎发吹飞起来,这一切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她仿佛切切实实地存在着了,一草一木都在夕阳肃穆的光线中静立,她为突然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大世界感到惊奇,从中品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美。她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一件事,下个月,她就十八岁了。为了庆祝成人礼,她决定干一件大事。“我一定要在过完十八岁生日前,找到一个男朋友!”她笃定地笑了,神气十足地,目光充满挑战地望着太阳。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带着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带着一副小眼镜的小女孩,刚开学还没有一周,晚上的时候,宿舍的同学一起卧谈,大家一致表示要找男朋友,特别是住在杨美下铺的一个南方姑娘,她看上去派头很大,衣服很靓丽,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长得比她好看多了!卧谈的时候,她嗓音怯怯的,低声表示父母管得严,从未谈过恋爱,也很想谈一个。杨美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出她真的很渴望,似乎和她一样,也真的很不懂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当时她的好胜心就上来了,从那以后,她就有了一个危机感,很怕下铺的女孩会比她先谈上恋爱。如果让她问问自己,“别人谈恋爱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答不出来的。虽然这危机感来得莫名其妙,但是杨美还没来得及反思。她一定要赢,一定要胜过她!杨美热切地憧憬着十八岁,她要给自己的成人礼,就是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胜利者。但那男孩从哪里来呢?杨梅一想到这,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她脸上有小雀斑,戴着眼镜,貌不出奇,从未被人表白过,想到这,她又惆怅不安起来了。

    数学系的张太安讲师正站在办公楼的窗口喝茶。今天也不知怎么,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显得非常的重,他拿掉眼镜,感觉轻松多了,而窗外的景色似乎也并没有因此显得多么模糊。手中的杯子有点烫,他只好不断蠕动握着杯子的双手,偶尔低头浅酌一口。正好教美学的丹竹老师闪进数学系的办公室,她只穿了件绣花长裙,高挺的个子还穿了双细跟高跟鞋,上身一件短西服外套,看上去英姿飒爽,又裙舞龙蛇的很点睛。她手里拿着一份资料,侧身甩到一个办公桌上。张太安抿了一口茶,从茶杯口上和丹朱四目相对,于是客气地点头笑了笑。

    他和丹朱老师差不多时间段来到这个学校。因为大学同在一个省份,七里八拐地相识了。此后他娶妻生子,丹朱却一直单身。但这倒也不奇怪,哲学系本就是盛产怪胎的地方,本校唯一的一个诗社,竟然不是中文系,而是分析哲学的一帮教授搞出来的。张太安上学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留意课本上的诗词,每年必买一本某著名诗人的诗歌集,这嗜好难以示众,应者了了,他倒也曾去参加过诗社的活动,见到过本地诗刊社的大胡子诗人和编辑们,但并不适应。说到底,诗歌对他来说,是某种内心隐秘的东西,根本不是饭桌上朗诵会上那种可以邀朋唤友放纵青春的玩意。于是他便不再参与这些活动,进了学校当了讲师之后,甚至不再买诗集,只是想起来便走去新建的图书馆,攀登上堪比朝圣的一百多级大台阶,爬到图书馆二楼中文馆去寻觅一本出来借读。就是在同样一个秋日的午后,他去图书馆找当时迷上的新晋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特朗思特朗姆的诗集,正巧碰见丹朱。两个人寒暄了一小会,张太安才知道哲学系里竟然有个诗社。

    “张老师,你也过来参加吧。十月国庆节完,九九重阳节那天,我们有个诗会。”

    教授们的诗社,到底有些新鲜。张太安便去参与了。诗社是在一个小型的会议室里,乍一进去,还以为在召开学术会议,教授们的神态也很端正,仿佛和在开学术会议也没什么两样。丹朱是当场的主持人,仍然是开研讨会那一套乏味的开场白,接下来,大家就开始念诗,首先是一个生物哲学教授念的一首古诗,曹操的《龟虽寿》。他是个魁梧的黑龙江人,有但风度却很优雅,声音很温和,双手捧着一张打印的纸,一上一下地点头,读道: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读完诗,他咧开大嘴,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其他教授们沉寂了一会,生物哲学教授便一副研讨会的态度,开口说道:“我是很喜欢曹操的这首四行诗,从这首诗里我们可以看到,古诗是如何通过语言和形式去表达认知的。前两句表达生命终有终结这一认知,中间三四句表达对生命终有终结这一认知的态度,五六句其中第五句否定了宿命论,“盈缩之期,不但在天”,不仅仅由老天爷来决定,“养怡之福,可得永年。”。这首诗并没有奔着情感的宣泄、个性化的表达方向去走,完完全全在表达对生命的认知。但因为形式化的四言,押韵换韵,读上去一点不枯燥,朗朗上口,古诗的这种处理方式还是很高明的,又有认知启蒙的作用,心态上也是十分健康积极,形式化的技巧又能普遍传颂,这才是经典嘛。”

    整场诗会就是在教授们边读诗,边研讨的有趣氛围中进行的。张太安大开眼界,发现这些哲学教授语言学功底都很深,研究内容也是极其广阔,心态上偶尔也会想借诗比拼一下研究课题,什么“维特根斯坦、语言的意义、模态逻辑、可能世界、词与物、专名”等等专业词汇和问题都出来了,甚至两个分析哲学教授还为这首诗的谓词逻辑表达式应该是什么而吵了起来。一场诗会下来,张太安觉得分外享受,他觉得这种理性的讨论,比起那种潇洒不羁的风味,更对他的胃口。于是他成了哲学系诗社坐上的常客,还因此对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去图书馆不仅爬楼搬诗集,还搬了好几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书回去,打算重头看书补课。

    张太安杯子里的茶凉了。丹朱也甩着裙尾走了。办公室只他一人,显得十分清寂。窗外暮色更浓了些,他不戴眼镜再去观望,便是影影绰绰一大片白雾。但是他的心是透亮的。他扫了扫桌子上的一叠论文,伸手去摸,触摸到白纸软腻腻的。嘴里不禁慢慢吐露:“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又听见响铃声。穿着迷彩服的军训学生慢慢聚集,要开始晚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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