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光阴
——抄舒丹丹的《未打扰的时光》
《未打扰的时光》/舒丹丹
推开院门就是棉花田。
起初,棉桃是沉甸甸的青色,
不知什么时候,棉田里飘出了白云。
午后,烟囱准时升起炊烟。
穿府绸褂子的外婆从菜园转到灶屋,
有时她站上井台,压动水泵的长柄,
把水从清凉的地底抽上来。
石榴树下,外公推着刨子,细细刨一块木头,
或者用墨斗,在木板上弹出一条黑线——
刨花轻轻落了一地。
而我站在篱笆下,为一朵打碗碗花纠结不休:
想摘,又怕被打碗碗的花神诅咒。
那时候,空气很慢,
成长很慢,
外公外婆的衰老也慢。
我以为,小院里的光阴是睡着的,
永远不会被我们的忙碌打扰。
苏东坡称赞王维的诗“诗中有画”,称赞他的画“画中有诗”。
“推开院门就是棉花田。”我们就看到了画面。语言很神奇,如果没有推开院门的动作,直接讲,棉花田像是一幅画,脑海中可能反而没有画面。
所以,朱光潜讲,画只宜描写静物,诗只宜叙述动作。
我们经常被瞬间所感染、感动,在瞬间感怀、感悟。即便是激烈变化中的行进,即便有若干的铺陈,动人心的往往是一瞬。一个眼神的流露、一个句话语的尾音、一扇打开的窗户、一双伸开来的手、一只冒着热汽的碗(写到这里,早餐来了)……
给予强烈的刺激,从此“定格”成一幅画,成为心灵的永恒。想起来容易,如果有画家的才能,似乎可以画出来;但说出来,难。
其实,画出来也难。
脑海里所有的画面,其实是流动的。
在未被打扰的时光里,大片棉花田是流动的,像天上舒卷自如的白云;外婆是走动的,灶台的午饭,香味似乎和炊烟一起升起;外公是劳动的,推刨子、弹墨斗,墨线反弹回来的颤抖,都清晰;花朵也是动的,打碗碗花神正在凝视着小女孩……
这些描述,注定是失败的。
我们“看到”了未被打扰的时光,我们感受到,然后也成为了我们的记忆。但我们不能像“画”画一样,写出来。
舒丹丹做到了,用诗。
“那时候,空气很慢,/成长很慢,/外公外婆的衰老也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的《从前慢》)
慢的,是时光,是追忆而不可重来的过去。
那时候,心有所安、心无旁骛、心身合一,一切可以慢慢来。那样的时光,像是睡着了一样。——在一个小院子里,有睡着了的时光。
我们仿佛穿梭了时光,我们仿佛进入了神话。
然后,被“永远不会被我们的忙碌打扰”拉了回来。
那时候的“画面”更显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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