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约出来,通过荷兰隧道向西行就是新泽西州。刚开始的路段,两旁总是或灰或白,或高或矮的楼房。它们默默地耸立在那里,档住了天空,档住了视野,也挡住了大地本来的模样。假如你是来找我,便要继续西行。两个小时以后,你会来到一片视野开阔的绿色原野。 这时公路的两旁不再有房屋,眼前只有天空和大地。天是湛蓝的, 云在蓝天下分外洁白。这里就是我的家,佛来明顿镇。
大地在这里不是无聊的平原,而是含着韵律的丘陵。田野像一块巨大的绿色裙布,在薄薄的晨雾中曼舞。农舍和牛群似乎被最有创意的设计师不经意地点缀在自然晚装的裙褶中。弯曲的乡间马路如花边一样镶嵌在田野里,你犹如踩着蕾丝般在坑坑洼洼的路面颠簸。路上没有多少车辆,你可以悠闲地开,沿小路缓缓地行,不需多时,便会来到一处洼地。山坡在你的眼前有如乐谱线一样地变换,舞蹈,无声地演奏着一首静谧大自然的交响曲。不知何时,你己行至坡顶,目光望向远方,在薄雾的那一边,黛色的山峦如 静卧在纱帐里的少女,在天边忽隐忽现。路边没有了楼宇,却不时有种植着牧草的农 场,和黑白花色的奶牛在农场的围栏里慢慢地咀嚼着口里的青草,口角处白色的泡沫悠悠地拉成细线坠向地面。
在大片的农场之间总是有很多杂树林,它们断断续续地在夹在大大小小的田野之 间,看起来很是孤单落寞。而当你进入这树林之中,却会发现,这里是一个生机 勃勃,在无声中喧闹的世界。那曾经耀眼的阳光,在经过层层迭迭的树冠之 后,仅留下了斑斑驳驳的亮点。而曾经燥热的空气,在林荫的辟护下竟然也会变得清凉湿润。如果向林的深处望去,会看到笔直、密集的树干,齐齐地向上,似要冲出头顶上的绿荫,奔向天空。这时的你,如果打开车窗,用力吸一口气,那甜丝丝的野艾和淡淡的松香就会毫无声响地飘进肺腑,轻轻地拨动你那在城市中已经疲 乏的神经。在这树林里,有看不完的千姿百态的物种,数不清的千变万化的生 命。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在这样的一条小路上,我看到了生命的美丽和它的消亡。在那个拐角处,一小片杂树林的边缘,一个初夏的早晨,我见到了那只金色的野鹿 。它有些犹豫地站在小路旁,迷惑地看着路上驶过的车辆。一双灵活的眼睛和高高扬着的头表现了它的警觉。它的四肢并不粗壮,却很有力地踏着蹄下的土地。因为用力,在它前胸有两团肌肉高高地隆起,在阳光下像水缎一样地闪着金色的光亮。我被这只美丽的鹿吸引了,不由得减 慢了车速,要仔细地看一看,只一瞬间,它纵身一跳从车前跃过了马路。在阳光下 ,我只看见了一个闪着金光的优美身影,和它那滚圆的臀部和高高隆起的前胸。这是一个跳跃的美丽生命!
几个星期以后,在宁静的清晨,我又看见了这只美丽的鹿。还是在那片草地上, 它静静地躺着,身躯在晨曦中显得有些灰暗。我小心地驶近它,用目光审视。还 是那个圆润的身体,肌肉从曲线优美的臀部向肢体伸延,恰到好处地在小巧的腿关节部汇集成漂亮的骨节。它的头依然是高高地扬起,似乎仍然准备跃起。但是当我 看到它的眼睛时,却骤然间看到了那个大大地,已经凝固了的黑色瞳仁。这没有 生命的瞳仁里,是冰一样的死寂和荒漠。躺在草地上,没有了生命的鹿,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尽管它的外形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还是那优美的身体和漂亮的金黄,但是这个美丽已经不再能够延续。
在炎热的气温里,它在路边开始了消亡的过程。我还是每天从它的身旁驶过 ,一天天地看着它从美丽,变得丑陋,再变得肢离破碎。慢慢地,它消失在了鸟兽的口中, 融入了它身下的泥土中。而最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它消亡在了人们驶过的车轮下。当它的血肉随着车轮的碾压在尘土中飞扬的时候,我思之极恐地目睹着一个曾经漂亮健壮的生命在夕阳中变成了在眼前飘浮的尘粒。
没有人可以解释生命,但是它却是我们这个星球的主宰。生命的产生,不需要人类的干预,而它的离去也不会听任人类的安排。生命于今天的人类似乎并不珍贵,因为它们随处可见,不需要人的创造,只从自然中接受阳光和雨露就会生生不息。而人类造就了又何止成千上万的原本不存在于宇宙间的物体。那些大大小小的高楼,那些在天上和地下行驶的飞机和汽车,哪一个不是我们的骄傲呢?然而,我们这些最精彩的创造物,却总是坚硬和冰冷的。它们不会有生命。我们可以创造物体,但是我们不能够创造生命。人类不能制造,那怕 是最简单,最原始的生命。 走出城市,在大自然中,才能够知道,美丽只存在于生命中。(茹月写于2002年6月新泽西。本文曾获《汉新月刊》散文佳作奖。修改于2018年2 月17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