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逢过年,父亲总是要问我今年过年回老家吗。
小时候不想回去是因为没有电视机,不能追我要看的小鲤鱼历险记,长大以后不想回去的借口就更多了:老家没有无线,洗澡不方便,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电影院,等等等等。
最后争论在父亲的一声呵斥中结束,说白养你们了,一个个地都不回老家,不回去看看你老家的奶奶。
诚然,老家的奶奶在我印象里总是一瘸一拐地走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一辈子抠抠索索,在一口能埋进大半个人的米缸里寻摸半天才捏着几粒皱皱巴巴的花生米给我吃。相比之下,城市里的奶奶总是准备着大鱼大肉,显得尤外地惹人喜爱。
每每这个时候拗不过我执着的父亲,抹两滴眼泪,又给父亲多了一个指责不孝的理由。
第二天坐上回老家的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一直晃到七十里外的村庄。
好久没有回过老家了,村口还是那个红旗渠风景区,但是已经装修得仪表堂堂,红色的彩旗迎风招展,已经成为全国各地公务员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基地了,被誉为“红旗渠精神”。
一条平坦的柏油大道,顺着村口一道铺开,绵延到村里的大街小巷。道旁还是那片农田,只是冬天没有什么生机,白茫茫一片的雪。
小时候从村口过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村口的工厂,红色的漆门总是紧紧闭着,门后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向谷底的工厂。
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每次经过那扇布满红锈的铁门,总觉得还会看到身穿蓝色工装的爷爷慢慢地爬上长长的阶梯。
后来铁门旁边的饭店开了一家又一家,倒了再开,开了再倒。
回老家最重要的仪式就是去上坟,爸爸辈的人都非常重视上坟这种仪式。
上坟不能空手去,要带上汤汤水水,要带上厚厚的几沓冥币,要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上一包糕点,要给喜欢喝酒的长辈带上一壶酒,要给吸烟的长辈带上一盒烟,还要记得在村里二狗的店里带一条鞭炮。
这才是一场正式的上坟,最好能带上几个会走路的男娃女娃,让他们在过程中受受教育。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是看重上坟这样的仪式,在他看来,去看看老爷爷老奶奶的坟,上上香磕磕头是行善积德的大事。
家族里很兴盛这样的传说,当年爷爷特意找风水先生看的坟地,家里的坟地很是出学生。父亲最长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以后出息了考上好学校,祖坟就冒青烟了。
回到老家最是深刻的印象是,走在街上到处都会遇到认识的人,他们总是亲昵地喊着你的小名,然后问你是不是谁谁家的闺女,原来长这么大了。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我长的速度总是很快,总是比他们记忆里的高大。
今年过年前,又是和往年一样的桥段,我挑剔着老家的不好,父亲数落着我的忘本,我的忘根。最后万般无奈和父亲踏上回老家的路,看到不同于往日红火的红旗渠。
跟着父亲走街串巷,在六叔家坐坐,去姑奶家看看,到二叔家走走。开口闭口都是乡音,他们都操着一口正宗的林县话,话语间歇都礼貌地关心一下我。
老家的奶奶坐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但是耳朵已经听不到我在说什么了,会一直问我要不要吃些什么。
二叔家的孩子已经窜到了一米八,见到人还是一脸害羞的样子,拉着弟弟在楼上的房间玩耍,弟弟躲在门口偷偷地看远来的客人。
姑姑家的哥哥已经参加工作了,言谈举止稳健了许多,声音低低地浮在空中,自有一股成熟的气质。他们见到我都会说,今年过年在家里过年吧。
小的时候他们会说,过年的时候村里会放好多好多烟花,二叔买了许许多多的烟花可以放,过年会有很多耍头。长大了以后,他们还是和过去一样,问我要不要在家过年,今年准备了大鱼大肉,有好多好吃的,还可以放烟花玩。
也许每次这么问的时候,都知道最后的答案是不回来,但还是年复一年地问,今年过年回家过年吗?
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想走出大山,向往着城里的高楼大厦。出去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娶亲的娶亲,剩下老弱病残呆在家里。出去的人又会劝留在村里的人,还是进城吧。
村里新修了一间岳氏祠堂,门口挑着一条红色的大旗,上书“岳”字。祠堂香火不断,祠堂里的石碑上刻着修缮祠堂的人的姓名,某某村的岳某某,好多好多。
家族群里的一位亲戚转发的一长条岳氏家训,记得读过书的亲戚没有几人,更不要提能写一篇古朴典雅的文言文了。
上网一查,果不其然,是岳武穆将军的家训。
“凡出人头地者,创宏伟业者,可为岳氏门中不祧之祖,当立为后世楷模,颂扬百世。”
以前总嘲笑父亲的迂,总觉得他不知变通,天寒地冻的天里都要走到山里上坟。现在想想,如此执着的父亲才称得上岳氏子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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