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亦有语,它是有话要对我说…
一个老罐子就这个罐子,她肯定没想过兜兜转转会来到昆明,她本来是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承担着衣食住行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环节,然而某一天,举家外迁,她突然失去了原有的用途,静静躺在破败老宅的墙角,静谧而孤独,一年又一年,直到她那德高望重的老主人以九十多岁的高龄离世,她还默默的躺着,任凭墙外竹林疯涨、任凭院内杂草丛生,似乎她这一生也已默默走完了,毕竟,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
这一天,我们驱车前往成都乡下的老宅,川西坝子曾让我无比迷恋,也让我迷失数次,毕竟无山无江,只凭记忆的话,哪里都一样。偶尔的竹林,并不能完全遮断视线,只为接下来的风景增添了神秘,有两种结果:绕过去,曾经来过,惊喜不!绕过去,一片新天地,惊喜不!田野是绕的、竹林是绕的、民居的布置是绕的,于是临近老宅的路也是绕的,绕着田埂,再穿过竹林,就到了老宅。
门前院坝内荒草丛生,曾经煞费苦心布局的果子树枝条蛮横,前一年枯死的荆条藤曼横七竖八,失去了主人的打理,当年再用心的作品,都颓败得很快。况且,我们好些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了。老祖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倒是会时常搀扶着她回来走走看看,听她讲讲那些年的往事,听她和邻居聊着陈芝麻烂谷子的轶事,只是九十来岁的人,记忆会有些错乱,子女辈的事情记在孙子辈上,孙子辈的事情,记在重孙辈上,一辈一辈的人从小带到大,她也是这个家族无可厚非的功臣了。只是这一晃眼,老祖都走了好些年了。
拖儿带女的确不容易。我想对于两个小家伙,又是要趟开草丛,又是要扭身避开树枝,还要跨越沟壑,所以进趟老宅倒有点像在探险。小孩子对于这些都是最感兴趣,因为一切都是新鲜的,也是生命中还没有经历的,倒不像大人,眼前的一切都会勾起回忆,心事重重,左眼望去是欣慰,右眼望去是心酸。走到院门前,“铁将军”锈迹斑斑,但仍然还在豪横的坚守岗位,只是两扇木门早已形同虚设,既拦不住君子,也拦不住小人。我们从木门的朽洞中鱼贯而入,进入四合院,这也就算正式进屋了。
水泥地板也早就被杂草旺盛的生命力撕裂,青瓦也缘于多年没有修缮而破碎不少。我先到手压抽水机面前摸了摸,彷佛还有功用,于是尝试着压水,三两下下去,被铁锈染红的水居然淌了出来。俩小家伙哪见过这古董,也要擦掌磨拳想试试,奈何铁锈增加了阻力,他们也就只能停留在“试试”。一圈走下来,值钱的东西早就没有了,剩下的都是不入他人法眼的,有旧照片,旧衣物,旧床架,旧水壶,旧桌腿,旧餐具,当然,还有几个旧瓶瓶罐罐,乱糟糟堆在一起,我信手翻来,异味扑鼻,好些都磕坏了,碎得干脆,最终翻出了这么一个,我实在不知道是用来腌制什么食材的。老祖虽然生在乐山,但自从她嫁到成都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家乡,想来她的手艺应该是成都风格,那么这个罐子会不会是用来腌制豆瓣酱的呢?同老祖聊过好几次,我甚至想过带老祖重返乐山走走,但是老祖对于小时候的记忆仅仅停留在水淹大佛脚,乐山就闹洪灾,说得很庄重很神秘。提起老家的人,说老家没人了,都不在了,妈妈不在了,爸爸不在了,只有一个弟弟,在重庆公安局,也早就退休了,都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各种原因,带着老祖重返乐山的行程做罢,我倒是去过一趟乐山,也乘船看了一眼乐山大佛,看完不禁莞尔,大佛位置那么高,水如果都淹到了大佛脚,不是闹洪灾才怪。
残垣断壁,真有一点伤怀,想当年这里何曾不是热热闹闹、饭菜飘香,发了一会儿呆,一手拎着写着名字的旧保温水壶,一手就拎着这个旧罐子,吆着俩娃离开,出得院门,象征性的随手拾起一块木板靠住木门洞口。转过身来,俩娃走出了好一截,不知从哪里拾得的竹条,像放牧一般挥舞,蹒跚着向前,半身藏在杂草丛中。
再说这几束枯枝,实物得来当然并不费工夫,只是这依葫芦画瓢的想法,来之有味。
有一天,跟着瑞瑞去朋友的一处法餐厅,正在昆明市中心的东寺塔旁边。我在城市街角,瑞瑞在街的对角,老街不宽,楼房不高,车水适中,当城市外扩,城市副中心和区域商业中心的崛起,这里早已完成了她的使命,像一个安详的老妇人,褪去了喧闹,显得特别优雅,享受当下,不再为心潮澎湃的未来而活。跟着瑞瑞进门,门就在身后缓缓关上,随着瑞瑞迈上楼梯,在一个拐角处,一个大大的陶缸静静立在在楼梯角,墙白陶灰,并不抢眼,其中七七八八插着枯木,看似随意,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我没久做逗留,随瑞瑞上得楼顶,在天台,自有一方天地,宾客有信仰,平和而恬静,有沏茶的,有喝茶的,有布置餐桌的,有准备食材的,人和氛围,相得益彰
我跑遍了天台的每一个角落,像只猫一样。然而,就是那看似随意的几笔,怎么就那么深入脑海呢。我不禁问起了女主人——一位大美女,她先生是法国人,有一个十分漂亮的混血小公子——我说楼梯拐角的插木是她自己的灵感吗?她说就是很随意的,旧市场淘了一个旧罐子,后来看见城市环卫工在修建树木,于是征求他们的同意就选了一些造型比较满意的废枝,稍作修剪,就插在了陶罐中。看来生活的艺术,果然不在别人的眼中,“旧”和“废”,那只是别人的看法,想要活得自在,活得有趣,还得在于自己。
当天,我发了段文字:
“在天台上,楼层不高,城市中心,气温适宜,微风拂面,天空点缀的白云疏密适度,连楼下车马的喧闹也都恰到好处,与世俗保持距离,离人间烟火又近,这是一方难得的天地,举目可见东寺塔、以及远方城市的灯火和群楼的轮廓,抬头可见一轮弯月以及淡淡棉花糖,偶尔缓缓划过一架飞机,与月亮擦肩而过,夜幕降落,天空又被重新印染,突如其来的一阵小雨,应了吃小火锅的景,也给饭局平添了一份浪漫,更是在告诉我们,春天真的来了。”
现在回想,的确是从那时开始,春天就来了,有雨水的浸泡,就有残根在腐烂;有甘露的滋润,就有希望在破土,总有人在繁重的生活和沉重的生命中修行,灵魂和皮囊,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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