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心事》第二辑
雪漠著
刘邦打败秦军后之所以能很快赢得民心，也是因为他跟士兵们约法三章，一不扰民，二不夺财，三不杀人，光是做到这三点，就足以让项羽的军队望其项背了。所以，在“仁”不占主导地位的时候，强调“义”，让大家都遵循“义”也很好。明清及民国时期，会道门、青红帮等江湖团体就是靠义来约束所有成员的。
在当时的那么多江湖人物之中，流氓大亨杜月笙是最讲义气的一个。而且，他虽然以大流氓著称，个人修养却非常好，甚至超过了很多君子。他外表温文儒雅，清瘦谦和，即使再热，长衫的最上面一颗扣子都不会解开。不知道他身份的人，绝对猜不到他是黑帮头目，只会把他当成清贫的教书先生，其实，他在当时的上海滩几乎是一手遮天的。他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年轻时吃喝嫖赌，后来贩卖鸦片、杀害共产党人等，但他同时也做了很多好事。
尤其在抗日战争的时候，他表现出了一种非凡的气概，不但坚决不跟日本人合作，还为抗日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甚至直接参与战争，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另外，他也是一个慈善家，大量赚钱的同时，也大量捐钱，而且借助自己的影响力为贫苦百姓募捐，帮过很多很多人，非常仗义。所以，虽然他号称上海皇帝，也确实挣过很多很多钱，但临死的时候他没什么钱，连发丧都发不了。
不可否认，杜月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他身上有很多相互矛盾的东西，但谈到他做过的许多事情时，人们却都会肃然起敬，并且衷心地承认，他在很多方面都是了不起的君子。而且，杜月笙对文化一直非常敬畏和向往——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家境好一些的家庭，他也许会是一个文人，而不会是一个流氓，遗憾的是命运没有如果——也非常尊重文人，经常宴请和帮助文人，每逢文人向他张嘴，他都会给钱，不会让别人空手而归。
他跟国学大师章太炎的交情广为人知。章太炎为人狂傲，连蒋介石、袁世凯、孙中山等人他都敢撰文批判，和杜月笙的关系却很好，杜月笙的“笙”字，也是他帮改的。杜月笙经常接济章太炎的生活，而且每次给钱都不会当面给，而是把钱压在杯子底下，这样就不会损伤对方的自尊心。
从这个细节，你就可以看出杜月笙的细心，以及他对文人的体恤。他死后的几十年里，从来没有文人说过他的坏话，谈到他，别人多是赞扬，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关于杜月笙的故事还有很多，其中有两个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黄金荣的夫人对他的考验。杜月笙刚进青帮不久，就到黄金荣的公馆里做事。当时黄金荣的太太是林桂生，这个女人非常厉害，她故意输了一两千块大洋给杜月笙，并且派人暗中监视他，看他怎么花这笔钱。她最初以为杜月笙会去吃喝嫖赌，或是买衣服——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会劝说黄金荣，叫他不要培养这个混混——再好一点，可能也只是存到银行，以后开个小店。
她根本没有想到，杜月笙一拿到钱，就以两倍的金额偿还了过去的欠款，还酬谢了所有帮助过他的人，甚至把钱分给了一些有缘相识，但既无恩情也无欠债的人。朋友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你看这些朋友平时几角都没有，现在突然手头有了几十银洋，他们得有多高兴啊，别忘了，我们之前也是这样过日子的。”林桂生因此断定杜月笙一定有大用，黄金荣也说，自己死了之后，上海滩肯定是杜月笙的。
结果，他还没死，杜月笙就非常厉害了，远远超过了他，后来他有难，还是杜月笙救了他，他抛弃林桂生之后，杜月笙还帮助林桂生度过了难关。所以，杜月笙非常讲义气，而且知恩图报。他能从一个水果店打工仔变成上海皇帝，就跟这种个性有关系。
二是他跟著名京剧演员孟小冬的故事。孟小冬跟梅兰芳谈恋爱的时候，杜月笙就对孟小冬很有好感，但他一直没有依仗权势追求孟小冬。直到孟小冬和梅兰芳分手，他才通过老婆跟孟小冬来往，对她关怀备至，最后孟小冬因为感动接受了他，一直跟他在一起。新中国成立前夕，杜月笙因为迫害过共产党人，害怕受到共产党人的惩罚，决定全家人一起搬去美国。
正在办签证的时候，孟小冬问他：“我是以丫头的身份跟你去，还是以女朋友的身份跟你去呢？”意思是想要一个名分。杜月笙当然明白，于是马上放下签证的事情，跟孟小冬结婚。因为这个决定，他们移居美国的事情受到了影响，他最后是病死在香港的。所以，无论大事小事，杜月笙都以义气为先，他对所有人都很讲义气，绝不辜负别人。
我们不评价杜月笙的政治立场，单纯从江湖义气来看，他确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而且他不仅仅有义，也带了一点仁的味道。因为，他不但善待跟自己有关的人，也会善待那些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没有仁心，在仁心上没有达到一定的层次，他是不会这么做，更不会热衷于慈善事业的。
比如，1926年时，上海有十多万工人因为罢工面临严重的生活问题，他不仅自己捐了很多钱，还发动工商界的朋友捐款。此外还有很多例子。
当然，作为黑帮头目，他是以黄赌毒起家的，还杀过很多人。这似乎又跟他的仁爱之心非常矛盾。所以，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个性中充满了相互冲突的地方，但也因为这种复杂性，他非常值得作家去研究。
作家雪漠： xuemockh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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