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好,我姓李
你死吧,他说。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死,只不过在他眼里这件事好像很有必要。
当然咯,我向来不听话。
我的心里应该有仇恨,同样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恨,恨似乎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意义。
大家都那么优秀,他又说。
那又如何,我开始不高兴,他们有多优秀与我有何干系,我只不过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偶尔听听别人的话。
我是一个完全自我的人。
自我不同于自私,自私不是什么好事,自我却不是一件完全的坏事。
假如我的死亡可以拯救世界,那么我宁愿这个世界除了我爱或爱我的人都去死。
但假如我的死亡可以换我父母平安快乐并且顺遂的活到他们所希望的年纪,那么我心甘情愿去死。
话又说回来,我想我死了以后我的父母会失去他们全部的快乐,所以我除非是痴了傻了疯了呆了,否则谁都别想让我轻易去死。
我可以很轻易地去恨一个人,却不会轻易地抹去我的仇恨,我喜欢仇恨的感觉。
恨远远比爱来得容易。
我羡慕善良单纯的人,然后在背后骂他们一句“白痴”。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有些地方不正常,像他让我去死那样不正常。
好像很多人想让我去死,也可能他们并不是人。
那些差点要了我命的梦境和黑暗中床边的怪物无时不刻不让我觉得这世界毫无意义。
可是我仍旧喜欢睡觉,睡觉时仍旧见不得一点点光线。
我想我已经和家里的怪物们很熟悉了,至少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该认识我,所以会放弃吃掉我们一家人的机会,最多在我的梦里搞搞恶作剧。
恐怖和绝望带来的永远是希望,我不喜欢集体生活却能接受在外时与人同居,这样起码给怪物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虽然事实上我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好吃。
除了父母,我太爱他们了,如果想到他们要先我而去我恐怕会立刻掉下泪来,年幼时我相信父母一定会保护我就像我很清楚现在的我会尽我全力保护父母。
过于冷漠的人如果应该死的话,那么这个时代没有一个人该活。
至少我很爱我的父母,我的父母也很爱我,我们视彼此为全部。
在这一点上我们恐怕要比很多冷冰冰的家庭好得多。
于是我问他凭什么我要死。
他回答不上来,只是一直固执地说要我去死。
真是很过分。
这个世界或许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但是我并不想死,我有一项成年人普遍缺失的美德,好奇。
是了,我还想多体验几种人生,如果年纪轻轻的死了岂不是很没意思。
可能我会讨厌很多人,但至少他们都喜欢我,也乐意和我交往接触,所以我不认为我该死。
你不幸福,他又说。
这可真有意思,如果幸福是一个人是否应该存活的标志,那么这世界上的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我。
我很幸福,虽然我全部的幸福来自于父母的爱。
他又说我的幸福是假装的幸福。
我不以为然,假装的幸福也是幸福,即使我的幸福使我泪流满面,那也是幸福。
他撇撇嘴——虽然我压根就看不到他,但我猜他会做这么个表情。
毕竟我很擅长换位思考。
推己及人,多为别人想想要比把自己封闭起来可爱得多。
哪怕我是个完全自我的人,我也会从别人的快乐中获取一点报酬。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一点事——让别人快乐叫我吃了很大的亏,于是我开始让别人怕我。
而这似乎又给了他让我去死的理由。
不不不,是他们剥夺了我让他们快乐的天赋。
我在舞台上像个傻子一样表现自己,他们从我的表演中获得快乐,然后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说:“小丑!”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践踏的我尊严,于是我戴上无框眼镜,严肃的像教导主任,在十八岁的年纪走在校路上被人喊老师好。
我不再使他们快乐,却获得了他们的畏惧与尊重。
你说,谁该死?
我希望你幸福,他说。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激,但我是一个人,无论我有多好奇我仍旧对未知充满恐惧。
死亡是诸多未知中最令人恐惧的一个,因为死了就没有办法后悔。
我要想探险,出于对未知的好奇,因为我知道如果半途我害怕了我可以选择放弃。
但是我不知道一个人死到一半怎么放弃。
然后他告诉我死亡不过是做一个梦。
那我就更不想死了,事实上我曾一度怀疑我其实已经死了,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我所幻想出来的。
父母,朋友,同学,同事,开心,难过,希望,绝望……
还有你们。
一切都是我的大脑给我的,而我只不过是在地下做一个永久的梦。
蛇口吞蛇尾,所谓的死亡不过是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梦中梦,无限循环永不停息。
但我仍旧不想死,我的梦境太过可怕。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的。
我有理由相信他是在引诱我,很不幸我并不是个能被轻易引诱的人。
完全自我的人有一点好处,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绝对的聪明人亦或是绝对的愚者。
毕竟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没必要去相信一个怪物的话。
哪怕这个怪物说来自我的内心。
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开始相信他是我全部负面情绪的集合。
难道我想杀死自己?
这可真有意思。
我在梦中无数次死去又无数次在梦醒时分抹掉脸上冷汗长舒一口气。
我庆幸自己还活着。
因为我相信我不想死,倘若我真的想死,那么我不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我再一次拒绝了他请我去死的要求,他好像在生气,又好像面无表情。
最后他问我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怪物。
记得,我想,我当然记得,最初的记忆来自五岁或者更小。
那是幼儿园,从那天开始我的梦境充斥着怪物们各种各样讨厌的恶作剧,至今他们仍以吓哭我为乐。
很不幸,我长大了。
为了变成我最讨厌的成年人我扔掉了很多东西,而怪物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扔掉我,它们总能找到我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也不全是痛苦和无助,我只是在想承蒙陪伴,不胜感激。
真的很不幸,你长大了,他似乎很痛苦。
突然的我明白了大人们为什么能保护无助的小孩子。
讨厌的大人们已经被生活压垮了,他们无力应对怪物,他们已经不会做梦了。
趁你还能做梦,我带你走,他说。
趁我还能做梦,记住他们,我想。
我不想再到下一个梦境仍旧是愚昧的大人,趁怪物们还没走,学习做一个精明而又精彩的大人。
愿我行将就木之时,怪物们围着我的床铺跳舞,它们视我为舞台的中心;而我枯朽的灵魂,将会在舞蹈中回到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请你记住,我姓李,木子李,百家姓第四位,渺小得像粒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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