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重捡24式简化太极拳。德国人见了，说我在做康复操。
什么话？我又没病，康什么复？你们是被康复用的伪【气功】、伪【太极拳】障了眼。
今天想起了和太极拳的种种缘分，有兴趣来写一下。
（一）
记得我初中时，有个暑假跟母亲在青岛疗养院渡过（不是一起住疗养院，我住疗养院某职工的家里）。疗养院每天早上有个拳操时间，让大家集合学习太极拳。我妈是个极其没有体育细胞又极其容易烦躁的人，叫她打太极拳真是要了她的命。且不说她自己没信心（我爸那么一位跳舞大师就没教会她跳出象样的交谊舞），而且她和所有当时的武林外人一样，认定太极拳是老头老太的游戏。那时候好像不去学太极拳不行，我老妈学太极拳于是心不甘情不愿，比划都不到位，活活把太极拳打出马虎秧歌的模式，让我们一班小孩看着笑岔了气。
（二）高人老牛
在公费生出国很多的90年代，来读研究生的，很多人的年龄是50+了。都是大学研究所的中坚，全部的优秀人才。我特喜欢黏他们，崇拜又温暖，觉得他们好像是家中亲人。逢到周末，这些50+就大展拳脚做菜烧饭，用德国超市最便宜的猪骨猪蹄鸡下水，烧出色香味不输餐馆的出色下酒菜。我如今的烧菜技术，就是师承了这班大哥大姐。
可惜，他们的真才实学边角料比如太极拳，却被我错过了。
当时有个老牛，忘记是理工数学哪个系的了，天天在学生宿舍楼下练太极拳，我不懂太极拳，但看了他的动作，却也懂得那叫行云流水之势，腾云驾雾之态。老牛穿松松垮垮、扎紧裤腿口的黑裤子，外加黑胶布鞋练拳，腿脚交错之际，虽然很慢，双脚的变幻也能让人眼花缭乱。以至于到现在我记不住老牛的长相了，却记得他的黑胶布鞋和那种步伐。后来无论看谁打太极拳，我都觉得比老牛差多了。
老牛无心教习太极拳，只是自己练得欢。每次，他身后都跟了五六个德国男生跟着比划。可见人家就是不懂武术，也是看得出你有没有真功夫的。老牛有时候练完自己的，看到这些学生认真的样子，也不忍，会给扒拉一下，示范一下。当时的我在干嘛啊？在嘻嘻哈哈看热闹。唉，不但不懂太极拳，还喜欢卖弄自己的不懂。我对那些忠心耿耿的学生说：“哈哈，你们跟着当功夫学哪？那是老人健身操啊。”
那些学生集体对我蔑视忽略。
老牛我是错过了，这叫没缘分。不过即便现在遇到老牛，跟老牛学我肯定还是没资格的。目睹也是福气啊。每次遇见找不到真师父学太极的人，我都想起老牛。想必现在他该退休了，该修炼成半个神仙了。
（二）姒老师
大概是20多年前，从武汉体育学院来了一位博士生。他三十岁出头，脸长得有些像兵马俑，小眼睛扁嘴巴，身板坚强有力；此人个子倒是中等偏矮，难得的是瘦但不弱，透着强健自信，昂昂然一副体育家的样子。这就是我的第一位太极老师。
大学食堂里第一次撞见娰老师，好色心弦就嘣嘣了两下，觉得此人长相不俗，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于是端着盘子主动搭讪。他说我的姓名写给你看，你未必会念。切！说这话，报来听听？他不报，说女旁加个以，你会怎么念？难么？秀才蒙字读半边，按照“似”来发音，我蒙了八九不离十。
娰老师来此不学体育，而是攻读心理学。他本科学什么？他说你又得吃惊，我是学篮球的。后来知道：就因为大家都觉得打篮球者首要条件是高大，他才选了读体育学校篮球系，他想制造矮人篮球奇迹。这次来到我们这个大学念心理学也是为个不服，他要证明运动员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娰老师弃武从文，戴上眼镜更让他的一身昂然之气成了凛然风度。不过技痒时，他还是会去大学的篮球场露个锋芒，后来听俩崇拜他的女生绘声绘色描述，他第一次进场时，都没人愿意跟他搭档，他也耐得住当替补。德国学生进篮球场的，怎么都是排球运动员的身高，娰老师在他们中间，刚够到人家的肩膀。不过后来娰老师声名在外，却就是因了矮小。外队来赛，球队教练就得求着姒老师出征，他是出奇制胜的一匹黑马。
娰老师来读博士是公费，但是那时候的公费生都不甘于吃饱喝足，而是喜欢积攒一些闲钱给日后。娰老师也不例外，在市中心的健身房兼职。但即便是赚外快，他也不甘心浪费能力。他想带出我们这个小城里第一批太极拳弟子来，光大国术。姒老师号召力很强，但招德国学生他心中没谱。于是他想先做个广告，免费带一群中国留学生在室内游泳池后的空地上先练将起来。我呢，帮哥们儿做广告，义不容辞。
娰老师教我们太极拳很耐心，很认真。他示范的动作很标准，开步大，马步低，特别是转身踢腿、下势独立这些动作，稳稳当当，上得去、下得来，不喘不摇。但我见过“老牛式太极拳”，总觉得娰老师的太极拳怎么看怎么像体操。当时也这么跟他说了，娰老师也不恼，说：教你们初学者用体操的办法更好。
现在想起来：打太极拳操确实更适应我们这些无知、烦躁、对太极拳毫无概念的学生。
半年折腾，我跟娰老师没学会太极拳。虽然喜欢上他的课，认真听讲，但课后不肯勤练，只是把24式的口令名称记住了。
现在我也50+了，重新的，正式地把24式简化太极拳当健身操来打了。
每次打这套太极拳我都必放视频，要听着口令才能掌握住节奏（慢打才真练到腿力），这时候就很感激娰老师教会了我这些招数的名称。知道了这些名称，才能听着不看也跟着打下来。而且娰老师解释的某些要领，应当很符合教学法，即便多年不练，一旦重新捡起，还是对他当时的解说记忆犹新。比如衔接动作中的好几个【半个抱球】，对没体育细胞，放了姿势不会收姿势的人，就是很救命的。
（三）少林太极
十年前跟少林师傅再次学24式太极拳。
少林师傅是文盲，他的教学法是一声不吭打自己的拳。他自己学功夫的经验：一是【拳打千遍，身形自现】，就是不怕错，让错误在实战中慢慢长成正确；二是【情景感染】，大家站在他身后，依样画葫芦、画虎类犬。我看众弟子经常面面相觑却认认真真的样子，特别是师傅打到一半忽然有个抓痒动作时他们也跟着做，好几次忍不住在一片静默中笑出声来。
据师傅说：学功夫就是用看会的，老师傅不但不开口教他们，连看都不去看他们。他们能被允许看老拳师练拳，那算是吃到小灶了。
其实，太极拳不是少林的功夫，他们这些武僧是为了在海外办武校，考虑到太极拳在海外特别受欢迎，才顺天应时自学简化太极拳的。师傅有功夫垫底，他比划起来招式就很漂亮，动作也不完全是国家体委的那个24式太极拳的样式，看上去有武术的样子。比如给加上了【金鸡独立】、【二郎担山】和【猕猴摘桃】。看着我左手左脚的别扭样，师傅从来不以为怪，不加指正。要是被我逼着指正，他就重复说【放开点，动作要大】，再无其他。于是我还要借助记忆中娰老师的话语，再对照眼前师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的演示，倒是将动作的顺序和基本形式记下来了。
【四】题外话
姒老师当年想在我们比勒佛城首先带起太极拳，其实不必。太极拳在德国可是大红大紫的健身功夫。不但弟子众多，而且门派林立。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老牛自己练拳，身后就能拖来一串。小罗妈——一个常年练瑜伽和灵气的普通妇女，曾经找少林师傅学过太极，但接受不了师傅的【一声不吭教学法】，后来找到了一名半年在德国上课，半年回南非学艺的黑人老师那里学太极拳，说满意极了，老师不在的半年，她组织同学自己练。
还有位在本市教授扬式太极拳30多年的德国先生，曾经师从扬式传人朱锦雄（现在退休闭关，隐居在意大利的西西里岛）。跟他学太极拳很有趣，拳架很高，完全不是沉肩坠肘，双手双臂在肩膀的高度上辗转。而他对动作要求极高，每一招都要阴阳相对，入骨入里，他上课进度很慢，因为他不停地在给学生【调架】。架子调好的时候，他用手正面推学生，学生必自感稳如磐石。不过跟他学拳，就是学十年也不能出师。
亚洲来的老师里，有个马来西亚女人，从小在北京读书学艺，跟了一名扬姓师傅学太极拳，现在一面当病理按摩师，一面开班教授太极拳。她皮肤黝黑，五官清秀，说一口好听的北京话，可是对24式太极拳非常排斥，认为是对太极的背叛。她竟然是德国健康保险公司指定的老师（上她的课，健保公司付钱）。每周发英雄帖，叫四方太极爱好者来她的武馆推手，叫她的杨师傅定期来武馆指导。可惜那位杨师傅是极其高傲之人，看你的架势就知道你是不是学了他的门派，而只要是非他的门派弟子，他连说话都不跟你说。一副“先去练五百年再来”的神态。叫人没法师从。
记录一练习体会：慢非常困难。但慢才能测试或磨练出身上的力量。今早在僻静空地上，时间充裕，晨曦正起。清晨的清新让人觉得四肢有力，鸟雀鸣啭出空寂极静的气场。难得我今天从起势起，就觉得空气有形可触，于是慢慢在招式之间，感受空气被抱成团、被压成流体波、推向前，揽向后，……。感觉自己的前进后退，重心移转之际，有受到空气状态改变的推和挡。这时，身边忽然降下一只Rotkehlchen ，一种前胸橘红色的小雀鸟，我暗喜，这就是说，动作已经慢到足以蒙蔽小红雀，以为没有两足怪兽在侧。这念头一起，腿脚立刻乱了，身体遂摇晃了一下。
小红雀惊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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