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没几天,她便知道了他的身份——狄夷质子。故而他自是受人白眼无数,自是受尽那些高官贵族们的嘲讽。
后来,他常与她玩耍,常与她说狄夷之事。那时候她便在想,真有如此欢愉乐地?在那乐地上,竟可以无拘无束地策马蹦腾,对皎月于暗夜畅饮浓酒,与心爱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其快活!
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世界,也是她从未奢望拥有的,可是如今……却莫名渴望了起来。
她真想去那乐世,与自己心爱之人度一生浩劫,守一世真情,白头偕老,至死不渝。她转眸看着望着远处的他,心中竟淌过了一丝本不该有的情愫。
几年过去了,她恍然发觉自己对他的爱早已入了骨,整日对他紧紧跟随,她不顾严父的打骂,不顾继母的埋怨,更不顾兄弟姐妹们的嘲讽,她这样决绝,竟莫名生出了些释然与畅快。
只是,他看上了太子的丫鬟柔儿……
正如父亲小时候教导过她的,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争来,她在这宫廷之中争夺着太多的东西,如今看着在柔儿面前的他笑容那么放肆,那么豁然,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输了,且……这种输,竟让她连扳回战局的勇气都没有。
分明……是她宋柠先爱上他!
“就算是为了救他,你离开他吧!”她对着柔儿淡淡地道,她眼眸似一川冰河,凝结着似满城风絮的愁意。
柔儿到底还是怕的,如今做出一副颤颤巍巍模样,让她烦闷的很,一个可以爬上太子贴身丫鬟这个职位的女子必是历经过很多的,怎还会怕如今的事。
可她明白,她真正烦闷的是自己,柔儿有一副招人疼爱的脸蛋,柔儿的秀眉,薄唇,身形,神情,无不让人觉着柔儿娇弱不堪,羸弱欲倒。
他便是喜柔儿这点,在他看来,柔儿便是天生该受到保护的,他喜柔儿撒娇求助的模样,这让他觉着自己是在背负着什么使命般,让他觉着自己是这般重要,也让他长久以来被忽视的自卑感一闪而尽。
但她不是柔儿,她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似是被尘世染浊尽了一般,任何人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生气,只能看到那浓浓的谋算的阴气。她也坚韧如男儿,不求人,不怨人,没有一丝女子该有的柔弱。
他不爱她,也该的。
“柔儿离不开阿隽,阿隽也离不开柔儿……”柔儿呜咽地道,好是委屈。
她讽笑了几声,眼眸中本平静的那潭池水此时起了巨大波澜,她是恨柔儿,恨不得用自己的权利去碾压柔儿,可是她知道……阿隽也可以狠心到为了他爱的柔儿,与她情绝义断。
如今柔儿做出这番委屈瑟缩的模样,让她不禁嗤笑自己,为了情,她竟这般消磨自己的耐心。
她终究是有些愠怒地道“你若真爱他,你便放手!如若两国真交战了,他也可保全性命。”
柔儿睫毛轻颤,看着她,不可置信地道“两国……真会交战?”
她是大将军之女,就算是偷偷摸摸地听到了一些军事谈话,也不稀奇。
她冷淡地缓缓道“只有两天了……”,说完眼眶不禁红润了起来。
说罢,她便走了,她知晓柔儿是真爱着他,柔儿会放手的。
五
两日后,她亲自送他出城。
她站在城门之上冷睨着城下的他们,实在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他们二人此刻眼眸中只有彼此,天地之间仿若只有二人。
她苦笑了几声,那她呢……她又是什么……
城下的他们不知说着什么,惹得那柔儿哭哭啼啼却又在之后破涕为笑了,那笑真是刺眼,扎得她心里难受。
她缓缓取下头上的宁钺簪,这簪子真是比不上那些个宫廷饰品,都已褪了颜色,只是她却不忍丢弃,毕竟是他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她轻轻抚着那簪子,如同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柔情似水,只是她眼底的绝望与痛不欲生遮不住她自欺欺人的感伤。
她眼角一股泪水顺流而下,这是第二次了。
最后……他出了城,带走了柔儿。
而她便仍旧留于这樊笼中,至生至死。
那一刻,他挥手相别,她的心似是被利剑撕裂一般,实是疼得厉害,可她没有落泪,这十五年的闺教与傲然不允许她在任何人面前做一个弱者,她……还有后事要处理,就算是为他,也得做一个五毒不侵的无心之人。
“啪”这一鞭下来,便让她皮开肉绽了。
“为了他,你竟做到如此地步,你……”父亲怒道。父亲向来如此,不问原由,父亲只信自己,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曾相信。
那是她的浩劫,为他而犯下的浩劫。
父亲本就是掌权握势的将军,便难免受人嫉妒遭人陷害,如今这事更是让父亲处于危难之中。皇上忌讳父亲位高权重,早已欲除父亲,皇上只需一个恰当的理由,如今这理由来了,便就没必要拖沓了……
阿隽出城后的第三日,他亲征十万大军突袭中原边城,夺走五座城池,皇上大怒。
“轰隆隆”只见天际狠狠被割开,裂出了一道闪电之痕,雷声随后而来震慑天下,暴雨倾盆而下,大风猛烈吹刮。
一切的不详都在宋家上演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呈将军因背叛朝廷,欺君瞒上,被判三日后午时凌迟处死。”
士兵们抓着父亲,她急忙跑了过去抱住了父亲,哭的不像个样子。
“爹……不要抓我爹……”她面上布满泪痕,小孩子家家甚是可怜。
此时的宋柠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之女了,而宋府……也再也不是那个长青不败的将军府了。
士兵们强硬地拉开了她,面上冰冷如霜。他们曾经都是父亲的手下,如今却一丝悯情都没有,想必这便是世态炎凉。
“柠儿,听爹说,明日你便赶去南城你叔父那儿,切记,要快!”父亲眸子黯然了不少,一脸肃然道,父亲向来对她严苛,可即便如此也未曾露出如今的脸色,
走时,父亲一脸苍凉与悲怆,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这让她越发自责越发痛心。
暴风雨要来了,谁都救不了宋家。
三日后,父亲凌迟而死,宋家差点儿被满门抄斩。
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六
那段日子她过得很是混沌,可谓是苟且偷生,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寂寞缠绕着她久久不能散去。
她本想着自刎以殉宋府,可是连着好几天的她脑海里的阴霾都挥之不去,既害怕胆怯,又恨透彻骨,对……她还要报仇,她不能死,她要活着。
于是,她便听从父亲临终时的话,去了南城。
方到南城那会儿,没有一人看得起她,她身旁充斥着那些孩子们的嘲笑,他们用剩菜扔她,用鸡蛋打她,更甚之,还用石子轰她,几乎所有人都将她当作瘟疫一般对待。
那时候她常常躲进了小巷阴暗的角落,期盼着有那么一个人能解救她,可是宋家亡了,阿隽走了,谁来帮她?
谁也帮不了她。
她蹲在角落,狠狠地抱着自己,尝试让自己别流出眼泪,尝试让自己卑微到没有人可以注意到她,可命中的天谴怎会如她意?
“哟,这不是朝中宋将军之女吗?”一群流氓痞子渐渐接近着她,笑得畅快极了,“怎如今也落到了如此可怜的地步啊?哈哈……”
她低着头,眼神慌乱不已,她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些许青丝因泪水而黏在了脸颊,整个人显得极为狼狈可怜,她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抽噎的声响,维持着这仅有的傲骨。
“曾有富家公子以千金礼来迎娶宋大小姐,如今……啧啧,却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实在可怜又可笑啊……”那群流氓痞子不甘心被她忽视,眼中忽然划过几丝邪恶与贪婪,继续道“如今小爷就尝尝宋大小姐到底值不值千金!”
她惊诧不已,顿时冷意充斥了她的眼眸,这儿是街道,他们……怎么敢!
说罢,那些人便向她伸去了手,她反抗着,拍打着,那些人却不以为意,带着浑浊不堪的丑陋面孔笑得猥琐极致,不一会儿便扯散了她的衣裳。
那时候她就在想,阿隽与柔儿到了北狄一起很幸福快乐吧,说不定阿隽会封柔儿为狄夷皇后,也会给柔儿她人触手不可得的万千宠爱。
他们还会生个孩子,从此携手白头,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这些肮脏龌龊,残忍至极的事要她来承受?凭什么!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她第一次杀人。
她带着那双望不到底的恨意的眸子亲手掐死了他们,不甘心……还是不甘心,她将他们的尸首用玄钺深刺了无数下,直到他们身上满满的窟窿她才停了手。
她害怕,也畅然,鲜血染尽了她,她从未这样痛快。
后来,她便颤颤巍巍地抱着玄钺回了南城的那个家。
家中的她哭成了泪人,从小不染一丝血迹的她如今却屠杀了好几个人的性命,她害怕……害怕得想逃。
可依旧没有人帮她,没有人安慰她,她过得这样苦,这样累。
终究是长大了,也渐渐视人命如草菅了起来,她杀了许多人,杀到了如今南城城主的位置。
她恨他,带着家族灭亡之恨,带着三年隐匿苟活的恨,还带着他辜负自己毁了她一生幸福的恨,走上了如今这条折磨自己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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