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池塘边有一片草地,草地上零星几棵大树,羽翼伸展,为夏日乘凉的人留下了大片树荫。
好几天了,南边的大树下总有个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好奇,假装散步,有意走近观察。
那人离树大约两米,背北面南,朝着大树静立。短短的花白头发,头皮清晰可见,红蓝横纹短T,米色休闲裤,脚跟并拢,光脚踩在草地上,旁边放着一双黑面白底的休闲鞋,鞋根处向内塌陷。两手自然垂于裤缝,左手臂有血管突起,贯穿整个手肘。
这是在做什么?擦身而过时,我回头瞄了一眼,见他双目似闭非闭,眉间两道竖纹,鼻头大而突出,占据了脸的中心位置,两道法令纹直到嘴角,唇轻抿,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运什么气。感觉到他的身子一抖,我赶紧走开,怕他发现我的偷窥。
回到茶馆,泡一杯龙顶,悠悠望向草坪,那人还在树下站立。一边用茶杯盖拨拉着茶沫,一边随口问起茶馆老板:
“那个人干嘛呀?就树下那个!”
茶馆老板是个话多的主,这时却不说话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喝茶。
“这茶真香!”
茶是不错,但我却更加好奇那个人的神秘了。
一小时后,那个人居然走进了茶馆,在靠门的桌子前坐定。茶馆的女服务员很快帮他端出了一杯茶,透明双层玻璃杯中,碧绿的茶叶根根竖立,他端起茶杯,掀开杯盖,摇晃着脑袋,轻轻吹拂,闻了闻香,又轻轻放下,杯盖微合,有淡淡的茶香逸出,是龙井独有的香味。
我看了看我的陶瓷盖杯,又看了眼其他桌上的茶杯,都是一水的陶瓷杯,白底兰花的杯身。
“别看了,他的都是自带的,茶杯包括茶叶。”茶馆老板低着头,压低嗓子说,“你喝的龙顶,都是他送的。”说完,便踱步慢慢靠近门口,在路过那个人时,微微点头,然后就走出了茶馆。
过了半个钟,那人看完两张报纸,又小心地把报纸折好,放进随身的布袋中,拿着茶杯进了茶馆的后台,几秒钟之后便出来离开了茶馆。整个过程,我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
此后的几天,我有意无意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茶馆里。那个人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和场景,在大树下站立,在茶馆喝茶看报纸,依然没有与人说话,也没有与人打招呼。只有茶馆老板每天例行公事的和他点头示意。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有一天,我抓住空隙,追问茶馆老板。
“别瞎猜,这就是一个普通人。”茶馆老板摔开我的手,不耐烦地说道。
我抓住茶馆老板的手不放,“不行,你一定要跟我讲讲他是怎么回事?”
“我说你这个人,小心好奇害死猫!”茶馆老板猛得一挥手,甩开我,忙活去了。
茶馆老板是我的闺蜜,我不担心她翻脸,我还在想着那个神秘的人。他为什么不说话?自带茶杯和茶叶,为什么还来茶馆喝茶?在大树下站立,是在忏悔吗?
“嘿,别想了,晚上来我家,我都告诉你!”
茶馆老板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打算告诉我真相了,我有点兴奋。不过,她警告我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我立刻用手捂住脸,平复了心情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茶馆。
走过那个人的时候,我的心怦怦跳,眼睛的余角掠过,他仰着头在看参考消息,额头上带着副黑框眼镜,眼珠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我正想转头看去,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加快脚步离开,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脑袋冲着地面就撞了过去......
一只大手扶住了我,借助这只手的力量,我止住了跌势,及时地站了起来。握着这只手,细长的手指,柔软温暖却相当有力。我连声谢谢,抬起头看手的主人,是他!我愣住了。
“你觉得我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抽回了手,端详着我,眼神温和。接着他笑了笑,“也对,年纪大了,总有些别人没经历的事。”说完,就从我身边穿过,回家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很久。晚上,我责怪闺蜜——茶馆老板,把我的想法告诉别人。闺蜜撇撇嘴,“你以为人家是聋子呀,早听到了。”
“那你还敢跟我说呀?不怕吓跑了你的客人?”
闺蜜说,不怕客人跑,就怕我整天探究地看着别人,搞得大家都不舒服。
“我喊你来,就是要警告你,不要再八卦了!否则,不要再来我这儿了。”
“请你不要再整天打听别人的故事!你要知道,很多事,对你而言是故事,对别人却是可怕的事故和一生的痛!”
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是个写故事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观察陌生人。我虽没有恶意,但也许便伤害了陌生人的隐私。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从此,我没有再见过那个人。从此,我没有再写过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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