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正月,大多人都觉得吃点好吃的。但是什么是“好吃的”,各自定义不同。我在北方吃到的年夜饭是各种肉馅饺子,烧肉条,炖粉条和糖饼。在南方少不了的几样菜,一个是“欢喜”,就是油炸的肉馅面圈儿,一个是圆子,四方体的油豆腐掏空里面塞上肉馅,放在锅里蒸熟。此外还少不了爹妈亲手做的腊肠和腊肉。有一点跟北方相似的是南方也吃烧肉条,不过名字叫做“扣肉”,制作过程更加复杂一点。厚实的五花肉炖熟切薄片,视各地风俗不同放配菜。我老家要放酸菜,有些地方放芋头片,也有放剁碎的酸藠头,加上各种配料放在锅里蒸热,拿出来把整个碗倒扣在碟子上,谓之“扣肉”。此时,碟子上面是晶莹油亮的肥肉和脆酥的肉皮,肉片中间夹着芋头或者酸菜。吃时,一定要一筷子夹上一片芋头和肥肉一起。炖得好的扣肉酥烂,滋溜一下吸入嘴里,不用牙齿就能顺溜溜地滑倒肚子里,当真是口齿留香。小时候吃这个,我总觉得梁山好汉所谓“大块吃肉”也不过如此了。
这种吃肉的记忆,从小便留存,至今未改变。从小没有感受过饥饿的滋味,所以每次爹妈唠叨,当年如何没有肉吃,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在饭桌上,父亲忆苦思甜,总是说到几个当年往事,大体上是悲剧。最常回忆的当然是自己的经历。1959年得念大学,吃穿住行皆免费,米饭管够,每周一顿红烧肉加餐,吃得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哪料到到了第二年饥荒来临,头一年吃得多长得壮的同学都饿得嗷嗷叫。学校严厉命令下课后学生们不得从事任何体育活动,一律回宿舍卧床休息。饿得浮肿的同学收容到校卫生所,有葡萄糖就打点葡萄糖,总之不能出人命。
那卫生所在后来本人小时候还曾经在里面扎过针。护士挥舞着针筒在这座相当漂亮的两层灰色小洋楼里满地追我,是为当地一景。这里每间房子都刷着白色,离地一米高的墙壁以下刷成浅绿色,窗框漆成红色,常年飘着消毒水的味道。没想到里面除了本人被扎,还有这样的往事。孟秋不由八卦地问父亲,当初您老进去了吗?
俺爹说,你看我这样子怎么可能进去?
父亲个儿不高,腿细细的,后来生活好了吃出了一个大肚子。这两年年纪大了肚子又瘪了一点,此生除了游泳和散步不爱任何体育运动。就这个意义上来说还真不太可能进去。
今天大年初一,他的几个老乡过来拜年。父亲又顺带回忆起当年关于“吃”的故事,当然还是悲剧。说的是1954年粮食开始定量供应。那会儿中学里的定量不够长身体的小屁孩吃。到了周末回家家长好心会匀点好吃的。父亲的一个同学在周日早上回家,家里一高兴给弄了糯米饽饽,就是那种粘性特强的糯米磨成粉,塞上肉馅或者菜馅放锅里蒸,出来之后整个饽饽皮儿雪白富有弹性,一看就让人特有食欲。这同学中午大吃了一顿,然后跑到别的同学家又吃了一顿糯米饽饽,回到家后家里人说,马上要去学校了,干脆把剩下的饽饽吃完了再走吧。于是又吃了一顿。晚饭没吃就回学校了。糯米这东西跟粽子差不多,不太好消化而且还会膨胀。于是到半夜这倒霉孩子胃穿孔,没救过来……
父亲的老乡深有感悟地点头。嗯哼,嗯哼,那年头有点吃的还不抢着吃,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周围人点头称是。然后他们开始回忆1960年有哪些可吃的,然后列举出老三样:木薯,芭蕉根和洋芋根,最后的结论是洋芋根比芭蕉根好吃。我觉得洋芋这东西在北方好像是一种可吃的块茎类食物(后来有朋友说是白薯),但他们坚持说,洋芋就是美人蕉……呃,我顿时从喉咙口到肠胃都产生了一种被刮过的火辣辣的感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