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正月十五过后,本打算和山东大学的唐仲明老师去明中都遗址进行航拍,但得知他去北京办事,计划也就取消了。
正巧有位同学在群里询问:“有人愿意去淮北挖墓吗?”我立马答应下来,第二天就和负责这个项目的张义中老师取得联系,约订好3月5日中午到达淮北。
3月4日夜晚离开西安,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火车就到达徐州。独自趁着夜色,在市区内溜达一圈后,9点多又返回火车站,搭乘前往淮北的火车。按照老师发来的地址,11点左右到达位于濉河花园东区七栋503内的驻地。
我们居住的小区
当天下午就去不远处的工地参观,目前发掘的遗址被命名为“渠沟遗址”。这里不仅有大量的汉墓,而且下方很有可能还埋藏着,距今约6000年的新石器遗址。
考古工地入口处
工地的日常发掘,主要由两位技工负责,他们安排给我一个5×5的小探方,我暗自窃喜:未来的发掘不用费心了!
我和我的探方
本打算在这个工地多待一段时间,但是正巧4月初大学舍友结婚,并且大量事业单位考试开始报名。于是3月27日挖完一座探方,将所有资料整理完毕后,和张义中老师说明缘由,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这里。
在淮北渠沟遗址的发掘中,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虽然前后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很多事情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接下来,我选择八个特别的角度,和大家分享一下自己难忘的经历。
1、考古重地,闲人免进
与我去过的其他考古工地不同,渠沟遗址每天都回吸引大量的群众围观,有些人已经是这里的常客。更有甚者,直接搬来小板凳,坐在探方边上,目不转睛地观看。
尽管工地四周被警戒线环绕,到处都插着“考古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但是它们形同虚设,阻挡不住任何人。来工地的第一天,技工师傅就告诉我们,看热闹的人无论询问什么,都不要搭理,更不要与他们发生争执。
有一次,我可算领教了:一天下午在清理一条灰沟时,无意中出土一件砚台,立马吸引大量群众前来围观。我将砚台从灰沟中取出放在身边,着手开始填写标签时,一转头发现砚台不见了,再一回头看见一位大妈正拿着欣赏。
我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将砚台夺过来,冲她喊道:“不要乱动!”她竟然还顶嘴:“我就是好奇嘛!冲我喊什么!”看到这样的泼妇,我瞬间就懒得理她,转过身随口就说了句:“这么大年龄了!有啥可好奇的!”人家越发不得了,开始在工地上大喊大叫起来:“学生骂人了!懂不懂尊老爱幼!不就是动了一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一点儿都不生气,立马觉得来劲了,鼓励她:“继续骂!千万别停!!!”她骂来骂去,没有人再搭理她,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探方边围观的群众
2、捡瓷片的大哥
在围观的群众中,也不都是这样不明事理的人,一位在周围捡瓷片的大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技工中的姜师傅是淮北本地人,他一直酷爱收藏汉砖。有一次,见他与一位小伙在聊天,我就站在旁边听,发现这位小伙果然见识不凡。于是,把他叫到我的探方聊了起来,他随便捡起地上的瓷片,就能一口告诉我,它是什么年代的,以及哪座窑口生产的。我立马对此人肃然起敬!
后来得知他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过去在北京跟着某位师傅学过一些瓷器鉴定的知识,如今也收集一大屋子的陶瓷片。接下来的几周里,他每个周末或者没课的时间,都来工地上参观,我们每次都聊得很开心。
在交谈中,我也学到很多陶瓷器的知识。工地上随处可见被扰动到地面来的墓砖,他告诉我砖上的纹饰叫“壁帛香蕉纹”,我觉得非常纳闷,询问道:“我怎么没有看到‘香蕉’呢?”他又强调了一遍:“是‘相交’,不是‘香蕉’,指两条线相互交错。”我这才恍然大悟!
壁帛相交纹砖
他还拿着捡来的标本,给我讲了很多青花瓷、单色釉、白瓷等器物的鉴定方法和欣赏方式,虽然只学到其中的冰山一角,但是也算激起了我对瓷器的浓厚兴趣。
蜜蜂
萝卜叶
小乳虎
3、“蓉哥”和“叔”
来这里考古的人中,除了我一名研究生外,其余的都是陕西文保专修学院的学生,他们大多比我小5—8岁。除了贾蓉外,我和其他人交流并不多。
贾蓉这个名字我记得特别牢,因为她与《红楼梦》中的贾蓉同名同姓,所以我们又叫她“蓉哥”。她和一位女生就住在我隔壁,来这里主要帮忙绘制文物,如果工地有什么新发现,她们也会去看看热闹。
有一次,她手指破了,并没有太留意,就拿起铁器绘制器物图。第二天,她身上感觉不舒服,才意识到是不是破伤风?去诊所询问后才知道,破伤风的防疫针必须在24小时内打,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中,她一直坐立不安,直到我离开前,还安慰她不要太在意此事。
在淮北考古期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杨程裕。我来到驻地时,第一个为我打开门的人,当时他正在调试网络。看到通讯录上,他的单位是安徽大学,后来才知道他过去在西安交通上学,工作一段时间后,如今正报考安徽大学的研究生。
有一次吃饭时,98年出生的蓉哥,得知杨程裕是89年出生的,立马把他叫“哥”,可他随口说道:“千万不要叫‘哥’”。于是蓉哥改口叫他:“叔”!从此之后,大家都这么叫他,甚至连他真实的名字也记不清楚。
“叔”是淮北本地人,家人在博物馆工作。我来工地的第三天正赶上下雨,本打算一个人去参观博物馆,可是这个工地有个奇葩的规定:“外出必须结伴而行!”询问其他人都不愿去后,只好联系“叔”,他也果断答应,并且冒雨前来。
中午雨就停了,一起参观淮北博物馆,也就是所谓的隋唐大运河博物馆。之后他请我吃了饭,又一起前往南湖东侧的淮北矿山博物馆,度过了非常难忘的一天。
本打算临走时,再请他吃饭。但因为离开匆忙,未能专门告别,在此表示歉意。
4、相山公园
因雨休息一天后,第二天由于探方内积水,还需要休息一天。这时那些陕西文保专修学院的同学,又要集体去参观淮北市博物馆。我昨天都去过了,肯定不会再去,于是一个人跑到相山公园玩。
相山公园坐落在淮北市相山南麓,山脉自徐州蜿蜒而来,主峰为皖北地区至高点。在我们居住的小区门外,乘坐公交车就可以到达公园南面不远处。公园免费对外开放,来这里锻炼的人很多,其中有动物园、湖泊、游乐设施等。
我无意间还看到一座古代的汉阙,四面被巨石包裹,呈巨大的方形,周围树木参天,它被当地人称作“奏鸣台”。
道路的尽头是著名的显通寺,位于龙山、虎山两峰之峪,俗称相山庙。此庙至今已经有1700多年的历史,如今依然香火旺盛。尽管现在的庙宇依明清建筑风格修复,但无论隔着外墙仰望,还是站在山腰俯瞰,在不远处淮北市区的映衬下,它都显得气势宏大。
离开显通寺,就登上后方的山巅,这里风很大。顺着山脊走了一趟,寻找万丈碑旧址无果,悻悻地下山。
正在参观刘开渠纪念馆时,张义中老师给我打电话,嫌我不和大家一起参观博物馆,说我:“不懂规矩”“没有集体观念”“特立独行”之类的话。我立马对他印象不好了!
5、我的豪华台阶
我的探方位于工地北侧,面积为5×5平米,除去东侧和北侧的隔梁外,实际挖掘面积仅4×4。从上到下挖了20多天,除了一条编号为G2的灰沟外,什么遗迹也没有。唯独让我觉得自豪的事情,就是我倾力打造的豪华台阶!
本人正在修整台阶
台阶不断向下延伸
完工后的台阶全貌
这处考古工地对台阶的修建有一定的要求,统一开设在西北角,呈南北向长方形,长60厘米,宽30厘米,高15厘米。我心里明白:一般领导视察考古工地,主要就是看楼梯是否规整?隔梁是否干净?四壁是否平直?线条是否清晰?至于其他专业的知识,他们也未必看得懂!
所以第一天开始发掘时,我就特别注意台阶的修建,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我的探方标号为2016HXQT11,隔壁是另外一座编号为2016HXQT22的探方,我两一同开工,保持一样的速度向下清理。当我修建完台阶后,一回头看到隔壁T22的台阶时,不禁大吃一惊:怎么方向不一样呢?
这时技工郭师傅走过来,看到这一幕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地夸奖我的台阶修得好,并且让隔壁探方赶紧重修台阶。看来我的判断果然没错!
两个探方的台阶方向不同
统一方向之后
6、发现汉墓了!
我运气不好,但是其他几位兄弟的探方内,都发现了墓葬,淮北日报还进行了报道。尤其是不远处“叔”的探方,竟发现一座未被盗掘的汉墓,出土大量陶器和青铜器,并且上了淮北电视台的新闻!
《淮北日报》的报道
在考古工地上,一般只能由领队谈论考古发现的情况,作为一名学生是没有资格的。但是,如今人家电视台和报纸都报道出来了,我引用一下媒体的话,总可以吧?
淮北电视台前来采访
这里的墓葬多为东汉时期,并且以砖室墓为主。墓主人口中多含着“知了”,腰上系着一串铜钱,寓意“腰缠万贯”。出土青铜器的这座墓级别较高,可能是当地的土豪,墓内保存有三具尸骨,中间一位身材高大,并且携带着铁剑、印章、带钩和玉羊等贵重物品。三人头顶,都安放着一面铜镜;东西两侧摆放着大量陶器,包括各类罐、壶、楼、井、磨、盘、案、灶等,铜器主要包括簋、醮斗、盆等。
大量围观群众
这座墓在勘探时就已经被发现,用了一周的时间清理上方的填土,当接近底层出现器物后,我们都聚集到这里帮忙,用了三天时间清理完毕。需要各种编号、绘图和拍照,而且下班后还有留下看守,看来探方内发现遗迹,也不是什么好事!
本人正在测量器物位置
7、新楼内“探险”
在我探方内干活的三个人中,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小哥,我们很聊得来。他年龄不大,竟然已经离婚多年,孩子都可以打酱油。
他小学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之前一直在煤矿上工作。那里虽然工资很高,但是矿井内非常危险,这两年就不去了。他白天在工地干活,夜晚在餐馆干活,确实蛮拼的!
有几天阳光特别强烈,在工地上带着草帽,也感觉很不舒服。休息之余,他带我进入旁边正在装修的楼房里,空空荡荡的房屋内,非常凉爽。考古工地的工人,中午如果不回去,都在这些房屋内休息。
工地周围正在施工的高楼
整栋楼从一层直到顶层,没有一间房屋安装门,每个人都可以任意出入。房屋的墙壁上,有工人休息时,随意地绘画和题词。一幅极度突出女子生殖器和乳房的简笔画,让人瞠目结舌,大跌眼镜;也有气势豪迈的毛主席诗词:“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可见高手果然在民间呀!
个性的壁画
毛主席诗词
站在楼上俯瞰整个考古工地,效果也非常好,所有的探方和探沟,都可以一览无余。我们有时候开玩笑道:“如果把驻地安排在这座楼上,躺着屋子里就可以看管工地了!”
俯瞰工地全景
8、濉河边跑步
每一次来考古工地,回去都会胖好多斤。为了防止胖得太厉害,田野考古不管多辛苦,都要安排时间进行锻炼。
每天早上6点半起来,先围着小区跑两三圈,才回来吃早饭。夜晚吃完饭后,就会来到西侧的濉河岸边,这里有一条南北的沿河公园,每晚都有很多人在这里锻炼。其中,还有一些人组成队伍,高举旗帜,播放着音乐,快速行走锻炼。我是不会加入这种疯狂的队伍,独自来回跑上两圈,衣服被汗水浸透后就返回。
虽然每天都要锻炼1个多小时,但是如今回到家中,发现还是胖了10多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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