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多谢公子。”
老和尚形容枯槁,目珠浑浊,数九寒天中,着一身褴褛僧布,不避风雪,冻的颤颤巍巍。领着身后同样惨惨戚戚的三人,遥遥向我处合十谢礼。
从腰间解了四锭银子,伴四碗热汤赠给。
视线自几人身上停留片刻,拢紧貂裘大氅,半侧面容隐于帽下,霜寒不侵,亦辨不出神情。缰绳微甩,打马自“流民庙”前过,怒风嚎起,背后传来咯吱声响。约摸是房梁建成年岁太短,怕是撑不了多长时日。那动静摇摇欲坠,直教听的人牙酸不已。
沿途此景,屡见不鲜。淮南大旱,此中州咽喉地,一灾竟绵延三季。传闻饿殍已遍野,百姓或易子而食,或远逃他乡,如这般流民临时搭建的庙宇荒棚,沿江内外,三五里便是一处,只是大都靠近乡镇城郭,似老和尚几人“偏安一隅”的,却不多见。
竖日来时,西天泛红。南地两岸青山,时值隆冬,松木正葱郁。峡道崎岖蜿蜒,宽窄仅供两辆车马并行,若无当地人引领,极易迷失方向。
——还易遭遇匪患。
八九人的队伍被团团包围,山头上齐刷刷竖起一排弓箭,为首的那支,箭头正对着自己脑袋。
“大胆!尔等可知这是何人——”
“住口。”帽底目光凛厉,偏首睨旁扫去,及时帮侍从闭了嘴。继而摘下绒帽,反露出张温善笑脸,向山顶抱拳谦谦道:“小子无知,诸位好汉见谅。我等只做些小本买卖,钱帛俱在箱子里。还望舍几分薄面,通融了罢。”
话音刚落,林间此起彼伏响起唏嘘与口哨,大约真将自己一行兵士,当成被吓破了胆子的商旅过客。
如此正中下怀。略一挥手,示意将箱子搬上前来。此箱看来极有分量,需两员大将合抬,窥得贼首探头探脑模样,面上未动声色,心中不由嗤笑。“这…不知诸位是自行下来取,还是我等替诸位送上去?”
举凡能占山为王,都还算有些脑子,匪首当然不干自投罗网的买卖。便佯装愁闷,挑了四名随侍,一道战战兢兢进山献礼。
乃至匪首跟前,暮色已冗沉,挨着他的两溜人马撂下弓箭,点起了火把。俯身缓缓去掀箱盖,故意将露未露一角,引得匪贼近前来看,趁这时机,蓦地踹开盖来,勾靴一挑,一物飞出,探手凭空疾取,竟是柄乌金长剑。
“呵。”卸下大氅翻手转旋,向那人兜头罩去。贴身软甲展露,剑身反转,回肘驾住袭来大刀,饮武多年,自不愧将子之名,振袖一挡,将他生生击退半步。过而蹬地跃起,攻势急骤,踏着他头顶凌空翻掠,腾挪间已到背后,冷哼一声,出剑狠戾,刹那洞穿其后心。
擒贼先擒王,失了匪首,底下人不过俱是散沙。将军府家将训练有素,制服十来个跳梁小丑,绰绰有余。
松开染血冰刃,放任尸体倒地,负手复傲然气韵,眉目峻冷,望向人群中一角。
“你…你早知我们是假扮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赫然是先前跪地乞讨的“老僧”,连带着四名“流民”,现下亦是跪着,亦是哆哆嗦嗦。闻言微勾唇角,不瘟不火开口,却不答话,言语间满是嘲讽意味,道:“老人家,来世多读些书罢。”
不称施主的出家人平生仅见,自然要多多关照。可惜这其中学问,今生他是无缘得知了。
“传书信送抵洛阳将军府,就说淮南流民众多,有甚者已自发组建暴民队伍,虽不成气候,却胜在形容浩大。儿自请留守剿灭,望父能予兵支援。”
手底下可用之才稀缺,少年独行,求兵若渴。言罢翻身上马,嘱咐下属处理干净,便沿山林小道下行,途中自有留于山下的人接应。
马蹄轻响。皓月孤悬,别枝惊鹊,稻香蛙鸣之景,观来早已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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