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06 “起雾了！”
而摇橹的李天水与智弘，却全然不为所动，只一意地缓缓摆桨。
芦苇道虽窄，却并无岔路，静静地驶过一个时辰后，水面渐宽，似乎这片芦苇水域快到头了。
除了不断飞出的野鸭野鹅外，芦苇丛里再没有别的动静。船上的人皆松了口气，只王玄策仍神情凝重。
李天水停了桨，向右侧看去，向外延伸至右岸边的芦苇荡歪倒了一片。
“似是有人自水中踏着芦苇上了岸，”杜巨源凝眉望去，“右岸通向何处？”
“右岸是个半岛，过了半岛便至月光湖。”
杜巨源点了点头，又瞥向左侧，芦苇丛约再延伸半里左右，便在尽头处消失了。
“另一侧汇入一条大河，自河口与半岛之间的水域注入月光湖。”李天水指向左侧芦苇道口。
“你说过阿萨堡便在月光湖边上？”
“我说过月光湖边上有个城堡，”李天水笑了笑，“却不知那城堡叫什么，只是上回见时，这城堡看似已被荒弃了许久。”
杜巨源低头不语，李天水又道：“左侧那条河西北可通交河城，正流经古城下，只是须溯流而上，至交河仍须一日工夫。”
“我们仍去那城堡，”杜巨源摇摇头，“从此处渡月光湖，无需太久吧？”
“月光湖是罗布淖尔的主湖，”李天水用力一撑，点开船头，“尽力划桨，天黑前可至。”
“天黑前若能上岸，李兄便是帮了我们大忙。”杜巨源随和地笑着。
“却是为我自己。”李天水缓缓道，木桨挥得快了许多。
※※※
过了湖口，迎面而来的却非宽阔水面，而又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汊。河汊岸上布满了小山包一般的雅丹堆，午后日光下，表面的红褐更显浓艳鲜丽。
船头绕过三条水道，水边斑斓的雅丹却仿佛越来越相似， 而土壁上再未现出刻划的“卍”字符，李天水划得越来越慢，不住地左右探看。
又过半日，李天水将船靠了岸，船尾智弘亦随之停桨。船上众人神情一紧，杜巨源迅速道：“李兄觉得有异么？”
“我去那高处看看路，”李天水指了指远处一个烽火台般的雅丹，离岸约有半里左右，“湖口洲岛太多，走错一步将费上不少时辰。”李天水利落地将船头与岸上石块系紧。
众人下了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于雅丹群后。王玄策与杜巨源对视一眼，王玄策转身踱至另一头水边，杜巨源不紧不慢跟了过去。
“你觉得怎样？”王玄策目光凝向水面。
“王公若要问，”杜巨源轻松道，“他确有些奇怪，但不像心里有鬼。”
“玉机也这般以为。”
杜巨源眯了眼，“我想带他走。”
“你觉得他有用？”
“也许有大用。”
“你信他说的寻父之事？”
“我信他的眼神，”杜巨源目光抬向了远处，“眼神不会扯谎。”
“既如此，我亦无话。但他酒瘾极深，若有异状，或碍及行程，我与玉机将与你分开独行，你自回去与皇后交代。”
杜巨源淡淡一笑，“王公放心，他若有碍，第一个出手的就是我。”
王玄策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光似黯淡了许多，“希望今夜能顺利见到公主。”
杜巨源心头掠过一丝不安，“那片芦苇地，似乎就是在这两日，被人踩过。”
王玄策沉着脸点点头，“若是从那里过湖，也只有那阿萨堡可去。”
“莫非是公主的人？”杜巨源沉吟着，忽似想起一事，“公主的人，原是要在驿站接应我们，如今走了水路，她今日必不知我们已到了这里。”
“她或许能知道，”王玄策却看向他，奇怪地笑了笑，“你的那些海上信鸽，不是早飞出去了么？”
杜巨源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方待开口，忽然传来玉机的呼喊：“起雾了！”
果然，水面上不知何时罩上了一层雾气，转瞬间，十步外已看不清晰。
王玄策蹙了眉，“这雾气下得比昨日更大。”
“怕是一时难以散去。”杜巨源的脸色也不好看。
王玄策向另一头岸边凝望去，两条小船的轮廓在越来越浓的雾中时隐时现，“我们回船，在船上等他。”
※※※
足等了一炷香工夫，李天水仍未回船，雾已浓得连五步外也看不清了。
杜巨源坐不住了，“我去那雅丹上看看。”
王玄策伸手扯住他衣袖，“那雅丹高十余丈，这般大雾，你如何上去？”
杜巨源身形一顿，又缓缓坐下，“那崖壁易上难下，又起了雾，我恐他失足。”
“哼哼，”前面船舷上的云郎冷冷一笑，“杜郎你太心善了，那厮此刻怕是早已泅水跑了。”
“据我判断，那李天水应该不识水性。”杜巨源淡淡回道。
“杜郎莫不是真信了他长于草原的那通鬼话？”
后船上的米娜忽道：“方才未起雾时，仿佛有落水声响过。”
“小僧也听见了落水之声，”后船船尾的智弘盘膝而坐，此时缓缓而道，“然其声传自很远的水面上，且响了不止一次，恐不是李郎。”
“是不是他，很快就知道了，”云郎“嘿嘿”笑着，掀起了脚边竹篓形箱子的黑布，竟是个铁笼子，他顺手开了笼闩子，“呼啦啦”一声，一片黑影闪电般自笼中掠出，落在云郎右手皮套上，竟是一个硕大的猛禽。迷雾中看不清形貌，只可见一对惨碧色的眸子，隔着雾气透出瘆人的凶光。
众人似皆被慑住了，过了片刻，杜巨源道：“云郎你且……”话未说完，王玄策又拉了拉他衣袍，“不如令‘萨尔’试试，也算是个法子。”
云郎喊了几声“萨尔、萨尔，达头、达头”，小心地抚了抚那猛禽的双翼，最后指了指小舟靠岸的小岛，却听“呼”一声，那猛禽瞬间抖开双翼，身形仿佛扩张了数倍，极迅猛地飞掠出去，一闪不见了。
两条小舟静了下来，风声渐响，却吹不散雾气。船上七人多绷直了身躯，侧身凝听。
约莫半个多时辰，那猛禽“萨尔”终于乘风飞回。众人扭过了头，却见它在云郎头上盘旋一阵，发出了两声极怪异的枭叫，又疾风般掠回了笼子。
“‘萨尔’没看见那厮，也没发现那厮留下的东西。”云郎看着那猛禽的利爪，其下空无一物。
李天水竟在这大雾中的湖岛上凭空消失了。
“雾气这么大，你确信‘萨尔’未看错？”杜巨源皱了眉看向云郎。
“即便杜兄将戒指掉在了深山密林中，‘萨尔’在夜里也能将它寻回。”云郎瞥了他一眼，傲然道。
杜巨源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指节上的翡翠戒指，转头向米娜道：“你只听到了远处的落水声么？”
“还有风声、水声，木头在水面上漂过的声响。”米娜的声音亦似从渺远处漂来。
“下一步怎么走？”王玄策沉声问道，一双鹰眼看向杜巨源。
“等。”
“等？”
“等雾散去，”杜巨源苦笑了笑，“恐怕也只剩这个法子了。”
王玄策抬头看了看天，道：“只希望不用等太久。再过一阵天就黑了，风却似又将刮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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