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几年里也会有那么一次。
梦里梦到不想醒来的梦，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
作为一个梦本来就少的人，也有可能是缺乏抓住梦中场景碎片的能力，我曾经责怪过自己为什么很少梦见他，在他走之后的那一两年里。
亲朋好友带着让我恐惧的关心，时常问候我，想不想他？有梦见过他吗？你都不愿意喊他爸爸肯定是忘记长什么样子了吧？
想，少梦，没忘。
怎么可能忘记？但凡有过交集的，已逝后只会鲜少提起，却难以忘记。
何况，那年十一，早已记事。
我这个人有个优点，记事晚但记忆力好。
同样的，这也是我的缺点。
相处实在过少，在记事的年纪里。
还是记得他带着我去小学旁的河边钓鱼，给我买了一块钱七个的小笼包和一袋长竖条包装的豆浆。钓鱼的时候需要安静，所以河边的那只小黑猫气势高昂地朝我走来时，不敢言语。小猫爪伸向豆浆时，我想凶它，但对上那双竖瞳，整个人却怂得一动不动，然后，河边青草就喝到了我一口都没来得及喝的豆浆。
从此之后，我跟猫就结下了缘，碰面就被抓，我是被抓的那个。
没能在他身边长大，也就完全没学会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天天的不着四六，想当那个小镇的一霸。
虽然没能“威名”四起，但在他之后的好些年里，每次过年回到那个小镇，听到我是他的女儿，都能收获一份关于他的故事。可惜的是，年岁久了，记得他的人一年比一年少，消失在岁月长河中，可能就是每个人的宿命吧。
和他在一起生活时，我不记事；和他分开生活时，记事的日子里几乎没有他。
每次相见，是血浓于水的陌生人，也好在有血缘关系，相处一段时间，就会没了芥蒂。
相处的时间太少，连血缘都拯救不了。
他做事很狠，这点我学会了，甚至学得太超过了，我的心很狠。
记事后相处最长的日子也就是病重的那段时间，因为年纪小本身也是医院常客的我，将相处的天数拉长了，却没能拉长相处的分秒。
我知道他是我的谁，可是我叫不出口了，即使在病榻前，他哭了，我哭了，也没能开口。
后来，这个称呼就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都说亲人已逝的那一两年，会很容易梦见他们，那时的想念最重，重到呼吸难受，结果却是我梦见他的次数至今都数不完一只手。
从来没忘记过，只是不太想他；害怕忘记容颜，那一整本他的相册，搬到哪里带到哪里，十五年有余，翻开了的次数仍是数不完一只手。
“不要跟着我”，是昨晚梦里唯一的一句话，没有其他对白，只有前行的身影，和死皮赖脸跟在后面想看他一眼正面的我。
梦里场景转换，开车带着一家人去看新买的房子，他出现在画面里时左腿打了石膏，双手拄着拐杖，我终于得以理由为护他安全，从身后走到了身侧，这还得感谢，那小区大门到里面有长长的楼梯。
努力在梦中告诉他“这是买的第二套房了”，想要表示我过得特别的好，却在物业拿未接房钥匙走流程时急得快哭了，他就在一旁坐着，未言片语，看不清任何表情，终于拿到了钥匙，他走到了我身边，我笑着转头，闹钟扼杀了我唯一一次和他面对的机会。
关掉闹钟，想要再回到梦里时，什么都没有了，脑海里有个小人再拼命重塑梦中场景，但怎么都没有他了，那一刹，我闪过了想活在梦里的冲动。
我过得很好，所以他消失了，无法重塑了。
我也没有那么想他，十多年了才再次梦见。
我也没有那么恨他，梦里都想见他一面。
十五年有余，竟已如此之久，
久到能错过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
幸运的是，幼儿园和小学都没有错过，
开心的是，原来我真的挺想你的。
————2021.2.24 记一场活在梦里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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