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屋后不是大河就是小沟,芦苇荡边出生长大的孩子,脚一抬就能划拉水,走几步就可以捞鱼逮虾摸田螺,得天独厚的条件,哪个不是早早学会了游河?
我却是个例外,直到上小学还是个旱鸭子。
三岁那年的夏天,我一人蹲茅缸(茅厕),脚底一滑掉了下去,粪便漫过我的头顶,幸亏经过小街的路人把我拎了出来,不然,被淹死也说不定。
父亲和母亲都在庄稼地里,十六岁的二哥背着鱼篓叉鱼回来,一见我站在茅缸边揉着满脸的大粪哭哭唧唧,不由分说,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拖着我来到五步之外的河码头,一把把我扔进河里。
我根本来不及叫喊,一口水已呛进嘴里,我惊慌失措地扑腾着,头刚冒出水面,二哥又把我摁下去,我成了二哥手中的拖把,就这么上上下下地被二哥淘洗来淘洗去,淘洗十多次后,才让我双手抓住河码头的木桩,还得继续飘浮在水面上。
这时候,父母撑着木船靠近河码头,我边嚎啕大哭边咳嗽,于是,仗着父母在身旁,才有胆量从河边抠泥巴,一团一团往二哥身上砸,骂他坏心眼把我往河里扔,就差被水呛死了。
父亲眼睛一瞪,吼二哥手脚不知道轻重,二哥骂我不识好人心,就该被大粪臭死,又要把我往水里摁,父亲伸出竹篙要敲二哥的头,二哥气得掉头就走。
这是我一次下河,被吓得要死,从此怕了水。
第二次下河,是因为失足落水。
大概有五六岁了吧,露天电影结束,所有人一窝蜂地往路上跑,到处都是小木桥,桥上又下了霜,走到离家不过100米的地方,我被人群挤下了木桥,栽入结着薄冰的大河。
河边有木船,等三哥和邻居把我捞上来的时候,我冻得上下牙齿打鼓,心有余悸,同时恨死了这冰凉的河水,三哥一个劲地抱怨:你这个狗屁膏药,一天到晚就晓得黏着人,下次就是哭死也不带着你看电影。
周围的小伙伴,一到夏天,就迫不及待地跳到河里扑腾,淘藕,抓鱼虾,踩河蚌,互相打水仗,只有我啥也不会。
我眼红他们,也想跳到河里嬉戏一番,然而,呛水的经历让我胆战心惊,泱泱的河水让我望而生畏,只得远远地躲开小伙伴们的嘲笑,可是,他们欢快的嬉闹声,声声入耳。
终究抵不过诱惑,缠着父母教我学游河,父母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理会我的无理取闹?
再说,荡里的孩子会游河,就像会走路一样自然,还要大人教?真是没出息。
春去秋来,日升日落,我捧着布包上学了,老师们夸我教什么会什么,一年级暑假来临前,我得意洋洋地捧着奖状走回座位。
最后一堂课,老师大着嗓门问,班里还有谁不会游河的?
平时老师提问,我都把手举得高高,生怕老师看不见,这一次,我闷声不吭,满脸发烧,就差把头缩到桌肚底下,巴不得老师把我当空气。
老师又说,这个暑假,所有人都要把游河学会哟,荡里的孩子不会玩水被人笑掉大牙呢。
间隔四十多年,老师的这句话,我记忆犹新。
放假第二天,我就下到河里,要是开学再不会游河,怎么跟老师交待?老师的话绝对不敢违背。
起初,我不敢去大河,只把双手紧紧地抓住河码头的木桩,两只脚一上一下地击打水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父亲在门口躬身涤柴(把芦苇按长短分类),不时地直起身,伸长脖颈看我一眼,见我安然无恙,便又继低头忙活。
有着父亲在身边,我胆量大了许多,攀住木桩的双手渐渐轻松,不多一会,也敢松开一只手,在水面装模作样地划拨了。
大哥走过来,递给我一只圆圆的木桶,要我离开木桩,抓住木桶飘游 ,否则驴年马月才能学得会游河?
大哥比我大将近二十岁,我不怕父母,最怕他,他叫我抓住木桶,我不敢不照做。
父亲不放心,喊一声,你不要吓唬她,她胆小。
大哥回,我在旁边呢,能把她淹死了?
大哥蹲下来,给我做口头示范,我努力踩水,没多久,我就能抓住木桶飘游水面了,我内心既紧张又兴奋。
一个暑假,我三天两头泡在水里,终于学会了游河,狗爬、仰泳、侧划,我都能来几下。
发小们,能从村里最高的木桥一头栽下河,曾经让我无比羡慕 ,他们会跳水,为什么我不会?
有那么一天中午,热浪滚滚,能把人烤化,父母哥哥都在铺着蔑席的泥地上睡觉,我悄悄地溜了出去。
除了蝉在树梢喧嚣,四周寂静无声,我跑到村头那座最高的木桥上,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一个倒栽葱跳入河中,一路滑下河底,双手拨拉着青郁郁的水草,匍匐前进中,小鱼小蝌蚪在眼前晃晃悠悠,它们也许把我当同类呢,完全陌生的世界让我激动得只想大喊大叫,可是又不敢张开嘴。
从水底上升到水面,我又走上木桥的中间,再一次纵身一跃,潜到水底,用水手触摸那油腻腻润滑滑的水草。
三番五次地走上高桥,那一刻,我无比自豪,我能轻松地跳水了。
开学后,我眼巴巴地等着老师问,有哪几个在暑假学会了游河?我想象着把手举过头顶,跟以往争先恐后的答题一样。
然而,老师压根没提这档事,我准备了一个暑假的傲娇没有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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