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僧收养了无名无姓的少年,唤他作龙。
但他仍旧不传授龙丝毫剑法。
龙每日要挑十二桶水到庙后的菜园浇水。园中种着好多花生,龙有时会悄悄刨出来偷吃几个,甘甜的生花生总能令他心情大好。
而剑僧则在寺庙中与佐佐木密谈。
谈话内容根本不叫龙听见。
龙隐约觉得,在剑僧心中自己只是个累赘。也许,自己手腕不够灵巧,运剑不能自如;或者手臂力量不够,无法挥出斩铁一剑。他就整日苦苦冥想如何破除这些剑术上的缺漏。
这时庙门开了,剑僧示意龙此时可以进来了,龙带着壶竹叶淡茶进了屋。他忽瞧见少年剑客佐佐木欣喜的表情,想必同剑僧对话,佐佐木已在剑道中又进了一步。
佐佐木天生有修长的手臂,过人的天赋以及超凡的领悟力,
然而更为重要的是,他那名姓赋予了他提刀的权力。
而这些都是龙没有的,所以剑僧放弃他理所当然。
佐佐木饮了口茶水,淡淡道:“听了先生一席话,在下觉得大鹰流剑术一无是处了。”
剑僧道:“檀越过誉。贫僧仅仅是把自己的看法谈出来,至于对不对,就由别个评价了。”
佐佐木道:“能做到先生这般心境的,能有几位?”
不知为何,佐佐木面带苦笑。
他与剑僧相谈甚欢,同时对待长辈也十分谦和,懂得很多,人也俊美,所以剑僧破天荒地请他多住几日。
可是,佐佐木对待为他倒茶的龙,却极其冷漠。谈及剑道时,倘若龙在场的话佐佐木便绝口不谈,好像剑术是阳春白雪,像龙这样的最底层人物,能稍微理解一番下里巴人就已很不错了。
因为庙外是竹林之故,餐后,剑僧就向佐佐木展示自己的剑术。
他们以斩竹为乐。
龙有时远远看着,但佐佐木一旦发现就会严厉训斥他。
“剑术是武士阶层的东西,像你这般的下人,能学会擦剑就已是万幸。”佐佐木道。
佐佐木如此高傲,以至于龙很好奇佐佐木这个姓氏在宫城中到底代表着什么,何以像剑僧这样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剑客都要恭敬万分。
剑僧抽出刀,黑色的无刃刀对着竹子轻轻碰了一下,接着对佐佐木道:“你先来罢。”
龙知道,这些竹子都由剑僧所种,要他此时斩竹子,倒于心不忍。
而佐佐木此时已现鹰眼,两手水平,各自水平握刀,整个人呈现规整的“十”字模样。
接着两刀相交,若剪刀,又若雄鹰扑杀,一棵竹便被斩开。
龙躲在门后观望这边,原以为佐佐木会由此收刀,但佐佐木两手两剑交叉,忽又开合,势道更猛,又来一刀。于是竹子再缩短了几寸。
这样的流派,龙想不出破剑的对策。
忽而,竹林外围又传来几位浪人的辱骂声。
“拿上你的剑。”剑僧对着佐佐木道。
龙要跟着他。
剑僧道:“你若愿跟来,便也跟来罢。”
佐佐木讥讽道:“只不过,到时候不要被血腥吓惨了。”
龙仍旧无言,他在想着如何破大鹰流的剑技。
拨开竹林,有一位醉酒的浪人武士,身边是个衣衫不整的乡野女孩,一双大腿裸露在外面。
而浪人对面则是另一个面带笑容的青年武士。
有趣的是,青年背后背着四把剑。
背着四把剑,显然有些多余,而青年也的确只拿了一把剑。
青年梳着短发,面颊两侧留着些许胡须,这令他眼睛中的笑意更加明显。
但决斗场合下,他为何要笑呢?
而醉酒的浪人即便喝了许多酒水,仍保持着严肃,知道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剑僧刚要阻拦,却被一旁的佐佐木拉住。
佐佐木道:“那个喝醉的武士在阴暗处对弱女子施暴,该斩。”
剑僧却道:“那个武士应该因此娶了那女人,而不应因酒后乱性便被斩杀。”
佐佐木阴冷道:“原来在您心里,女人就是这样的‘东西’,丝毫不考虑那女孩的想法。”
剑僧道:“贫僧只是想用两全其美的方式解决问题。何况,对于贱民,能嫁给持刀阶级,难道不是好事?”
佐佐木淡淡道:“世间何等事情能够两全呢?”
而龙则在想,为何这两个人都断定那个背后背着四把剑的男人一定会杀了那个浪人呢?这个男人明明可能只是个卖剑的。
心想间,比武已经结束。
浪人被斩去了头颅。微笑的青年武士对那个被施暴的女孩淡淡说着一切都已结束。
他过去,剑上兀自滴着血。
而这时,失去贞洁的女孩悲哀地望着他。
突然,她背后殷红,衣衫被血浸湿,她话都未开,便缓缓地倒地。
青年已贴身一剑将她杀了。
“没有守住贞洁的家伙,说到底也是没有价值的。”青年道。
他顺便将带着两个人鲜血的刀插在地上,借着土壤洗涤了刀锋上的血,拔出时发出出鞘的声音。
他猛地转身,看到宝相庄严的剑僧,正提着剑看他,身边则是佐佐木。
青年眼光绕过剑僧,却看向佐佐木。
他重又微笑,“想不到在此处见面了,佐佐木公子。”
佐佐木道:“那女人···你本不该杀的。”
青年道:“杀了又有何妨呢?反正无人会因此定我的罪。既然我不会受罚,为何不能做得多些?”
“无可救药。”剑僧道。
于是青年看了看剑僧的黑剑,微笑道:“原来是个想要救人的家伙,可惜,一旦涉及了我或者佐佐木公子,你就救不了了。”
剑僧道:“我若同你决斗,你岂能胜了?”
青年道:“老和尚指的是私人决斗吧?可惜,在下只和能被在下杀的人进行私人决斗。而要和你决斗,只能公开决斗。”
他扳动手指,“届时,我这边会有医生、助攻人还有许多助威的童子,而你那边则只有一个侍从。”
剑僧心道:“这样的人留他不得。”
倘若城市由这样的世家管理,该是有多么凄凉伤悲。
不过,看着青年未动用的另外三柄剑,剑僧觉得此人带四剑行走江湖,自然有自己的说辞。
此时,青年却在和佐佐木说话。
佐佐木面相清癯,却远比青年高傲,而对着佐佐木,青年也的确说话很小心,就好像佐佐木是他的主子。
“将军过得怎样?”佐佐木问。
“很好,至少在下出城时,将军还惦记着你。”青年微笑道,“将军可真的在乎你。”
佐佐木道:“不必他在乎。我行事有我的态度,无须由他为我打理这一切。”
青年笑道:“如此这般,御前比武的头筹自然要属于你,佐佐木公子。”
佐佐木不想深一步交谈,因为身后跟着那位剑僧和无名的龙。
龙走在最后,有些地方上他已被激怒。
他满脸怒容被剑僧捕捉到。
剑僧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要乱来。”
龙怒气皆消,剑僧养育他,如同再生父母,父母之见终有道理,尽管剑僧有些地方做得并非绝对正确,龙仍全然相信剑僧。
至少,剑僧的不杀,便是一种人生态度。
但是,剑僧此时却盯着那个残暴青年后背的四柄剑,想通了一件事情。
有时只能通过合理杀伐来终止不合理的杀伐。
“这样的人为何能存在于世?”剑僧看着青年的后背,两手拍拍剑柄。
到了庙门口,青年忽而转身,朝着剑僧道:“我能不能在你这破地方呆上一晚上?明日便走。”
剑僧不说话。
青年道:“莫不是为了钱?”
剑僧道:“钱?可笑。”
青年“哦”了一声,道:“那就好说了。”便进了庙堂。
佐佐木随之进去。
剑僧也接着进去。
三人对面而坐。
佐佐木一直盯着剑僧的黑剑,道:“先生的剑卖不卖?”
剑僧摇头。
佐佐木道:“先生的剑实在是当世罕见的神物,在下只见过其出锋一面就已被震撼住。”
青年微笑道:“只要是公子想要的东西,就都能拿来。”
佐佐木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那两柄剑始终是剑僧的,而非我的,这点你记住。虽然···我的确很想要。”
这时,龙忽而进来,他一只脚迈进门槛。
青年冷冷道:“滚出去。”
龙望着青年,脚并不动。
青年道:“乡下人不该跟武士待在一块,否则武士会堕落的。”
他对着佐佐木道:“公子是否也这样想?”
佐佐木模棱两可,但仍点头应了一声,“不错···”
这时,龙忽而将脚步迈了进来,十分果断,十分勇猛,也十分鲁莽。
青年拔出剑,起身要斩了龙。
这时剑僧忽道:“阿弥陀佛。”
他对少年龙淡淡道:“去取些生花生来,记得,取多一点。另外,再去取些茶叶和竹叶,然后泡杯新鲜的茶给二位端来。”
对剑僧的话,龙永远无理由地听从。他出了门。
剑僧本来对着龙讲话时是慈祥的,转脸对着那两位却极度冷漠。
那个持剑的青年忍不住微笑,他觉得老和尚很有意思。
“三千鸦么···”老和尚对青年道。
他握住了腰间两柄剑,好像握住了自己剩下的半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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