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蚊子

清朝有个叫严复的半大老头，帐子里蓄了蚊子，闲来！抽几口老旱烟，看蚊子在烟雾中鼠窜，以为云中观鹤，实个人癖好，不可说；梁实秋先生于如雷蚊声中泰然处之，乃大家风度，不可学。我对蚊子，一个字，杀。　　

我的儿时，夏日的夜晚，离睡还早，点灯费油，借着月光，没月光也一样，孩子们围了在能唱戏能弹三弦能讲故事的大人周围。大人的手里提着一段用晾干的蒿草结成的拇指粗的草绳，点着了，发出辛辣刺鼻的气味，说是能杀死蚊子。关于戏文、三弦，孩子们全不理会，你扯他头发，他挠你胳肢窝，在地上翻滚闹腾。故事受欢迎，天仙鬼怪、书生小姐，关键处，讲述者要停下来，剜一袋烟，用草绳上的火头来对，一簇火星一明一暗，令人生出无尽遐想,现场一时安静下来，可猛然间，随着某人的轻呵，接着一片破革之声—— 那蚊香，聊表心意而已。

　　现在，化学的灭蚊剂，简便，有效，然而，这种方法，毫无生活可言。法家总是能够利用手头但凡方便之物，随意挥洒，手起蚊落，好不得意，以这样一种好心情，家庭也会和睦得多。你却不行，打蚊子无论如何算得是一门技术，有的人能凌空取蚊，那至少得有三四年的工夫。生手最好用蝇拍，且定要取与墙面垂直的角度，于蚊子当头猛击，稍有不慎，粉白的墙上留下一路污渍，就不啻是一场灾难，除非你能绘出一幅红梅傲霜的图来。　　

火攻，是另一办法，这个灵感缘于我的中学时代。那时，我有一独间小屋，屋边有一梧桐树，甚繁茂，树上有一蚊子家族，亦甚繁茂，每于晚餐时齐聚屋内，为领权分封、肥瘦腴瘠吵闹不休，而最后又总是不待决议便一涌而上，让人恼怒。于是，点燃一张报纸，火光到处，“噗噗”声不绝于耳，这时的蚊子也不尽死，大多只是烧掉了翅膀，从半空中跌落，或断腿，或晕阙，你可以随意处置。当然，如果你非要一个个分肢裂骨的话，那也太孩子气了。　

　这里我要向你推荐的是“诱杀法”，一种夜战战术，以己之所短攻敌之所长，出其不意，能致奇效。被子裹严了，留头在外，关灯。最先出现的是轰炸机，膀大腰圆，轰鸣而来，自以为凑了份子，理直气壮去赴宴，其实是死脑筋，降落犹为笨拙，从嘴角落地，大致到眼尾皱纹多处方能收得住身。巴掌来，不躲，胜之不武。接着是双翼机，浪漫，轻佻，吱吱唔唔哼着小曲，一步三个圈，大约跟街上露了肚脐眼的姑娘是同一路数，追之不来，挥之不去。另有那苏３０，隼头蜂尾，修肢细腰，踏云驭风，气象高妙，渺渺乎不知其所来，杳杳乎不知其所往，极难对付。这时，你要注意力集中，听音辩位，在蚊子划过耳际的刹那间打开床头台灯，哈，他伏于在头畔某处,且显然还未适应灯光骤然的刺激，呆头呆脑，你可以从容下手。

　　以上者三,大致即可安睡，但若第二天你身上仍然黍粒斑斑，繁星点点，有若天女散花，又如小儿种豆，则定是他乡蚊子所为。他们要么志于流浪，要么是流窜作案，临战经验丰富，手段高明，灭蚊之道，尚待总结。此正所谓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与蚊子斗，其乐亦无穷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