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死,我得找田娃去,娃穿的还是薄衣,现在蝉都死绝了,霜都下来了,娃会冻着的,我得去给娃添衣服去,添衣服去。”田娃娘抹着眼泪,自顾自的念叨。李老汉闷着头吸着旱烟,暖阳的光透过木门的缝隙射入了低矮的茅屋。屋内没有什么摆设,一张桌子,两张床,只是现在一张床上空了下来。
“马婶你说,这山上多少年了,这么多小毛孩都去玩过,咋就老李头家的娃能从上跌下来,还能死了。”王翠花厚大的嘴唇上下快速的拨动说道。“那谁知道,他家运气背呗,透好的娃子,天天看见我还喊我婶子呢。”说罢马芳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是搓眼屎呢,还是装抹眼泪。范爱华突然身体前倾,要说什么秘密般,压低嗓子说:“我听说啊,这老李家的娃,初六那天是和村西头二柱子家的娃子一起去的,那俩孩子平常就喜欢打闹,弄不准是那娃子把他给推下去的”另外两个女人仿佛看见烂鸡蛋的苍蝇样,骤然的低下了头。吸食死者带来的新奇和古怪,给她们日日夜夜,无所事事的生活增添的一些吊诡的意趣。
李老汉,拿起那件满抹着油污的大衣出去了,生活的重压本就让他的身体弯曲如松,现在儿子的突然去世,使他就更不像一个人了,他走的时候,把昨天挣的100块,放在了板凳上面,李老汉一天是能挣150的,可是昨天因为儿子出事误了半天工,工头也就只给了100,世界的伤悲莫过于此,儿子死了,因为这事误了工,然后人家就少给你钱,而且人家也没做错,你也不能抱着人家说,我儿子死了,你得把那50块钱给我。谁也没有错,可是为什么我这心里就那么难受呢。李老汉脑子里混沌的想着事,这一锤,那一挠的,弄得心里火辣辣的。
李老汉走到村里的井边想着:我家田娃命大着呢,小时候掉到这井里,正好掉进接水的桶里了,被人拉上来,还咯咯的笑呢,我当初还拿棍子抽了他,真是不应该。多聪明多机灵的孩子啊。这村子里的娃,就数他认字多认字快,大脑门,大眼睛,一看就是读书苗子,现在12了就能帮家里忙上忙下了,我们家就等他出人投地呢。田娃娘从二柱子家骂了一通回来了,看见李老汉在这井边抽旱烟发神,咧着嘴就骂,骂李老汉没用,骂他没种,骂他儿子被人弄死了还不跟人拼命。李老汉慢慢的抬起头:“你回家去弄点粥,我嗓子疼的厉害。”田娃娘听见那仿佛两块锈铁摩擦发出的狰狞声音,也不好发声了,闭上嘴,抹着眼泪就回家去了。
老头仍在那想着,他想跑回家拿叉子,去二柱子家把那黑粗脸的孩子撂倒,把叉子插入他的胸膛,在血与哀嚎中,大声质问,我家田娃怎么回事,怎么就掉下去悬崖了。可他又想,那黑面色的孩子,是一顶一的实诚孩子,以前来到李老汉家,又是叫大伯又叫婶子的。什么事都帮衬着田娃,他说是田娃自己顽皮,要表演前空翻,一个失手掉下去的悬崖,那便应是真的。老汉抹了一把泪。
老汉胸膛又没来由的生起一团怒火,田娃啊田娃,说你聪明你也算聪慧。可你咋那么憨啊。咱逞那强干啥。你这一走,我跟你娘这日子咋过啊。老汉愤怒的把旱烟给扔了,断成了两段,老汉吐了一口血沫上去,一天一夜没休止的抽烟,他身体本就不协调了,加上蹲的时间太长腿又麻,一转身,轰的一声,老汉掉进了老井里。井多年就不用了,里面都是淤泥,老汉大声呼救,可是秋日太过阴冷,淤泥更是深重,加上老汉身体精神经此前大变,更是疲惫。种种原因,老汉溺死在了枯井里。
田娃娘,正在烧饭,树枝在炉子里燃烧,田娃娘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深秋中的温暖,她伸出手,尽力的向炉火里伸去,突然门口传出了嘈杂声,只听见马芳,范爱华,王翠花三人快速的闯了进来,仿佛谁先说出来就有奖励一样,三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田娃他娘,你家老汉跳井自杀了。”田娃他娘,听此消息,魔怔了一般,手猛然下拨,按在了通红的木炭上,发出滋滋声,烧焦味肆虐在小院中,那三人赶忙将她抬了起来,也不顾包扎双手,拖拽着把田娃娘拉到井边。人群看到田娃娘,骤然让出一道路,那三人争夺着问道:田娃娘,这咋回事啊,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了。田娃娘,用烧焦的手轻抚着老汉的脸,她抹去泪,硬拉着,将老汉拖出井边,路上有人要帮忙,她像护崽的老虎一样,撕咬,痛骂,眼泪和血水涂抹在路人的衣服上,滑稽又可悲。
田娃娘,将老汉拖向埋葬儿子的地方,血水两融,血印浸满一路。
人群没有言说,皆默默注视她,这个时候再来劝说坚强,未免也太残酷了,忽然远方传来了嘶鸣,人们一阵战栗,那是田娃娘的歌声:
日头出来点点红,
照进妹房米海空。
米海越空越好耍,
只愁命短不愁穷。
有些人抬头仰望,天空灰暗无云,突然有了些晶晶亮亮的东西。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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