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由之

很多年以前，我所在的县城中心有家文具店，店里有一款毛笔，名字叫做“小大由之”。

我好奇，问营业员。营业员，男，比我高半头，大约40岁，面善，态度和蔼。他笑了笑，说，这款笔，可以写蝇头小楷，也可以写中楷。用土话来说，大毛笔字、小毛笔字都能写。所以给它起了这个好听的名字。

我还以微笑，说，这个名字，还有点哲理意义呢。给这款毛笔起名字的人，实际上是在教我们做人呢。一个人，尤其是有点文化的人，应该是一个大事小事都能做的人。小大由之，毛笔如此，做人，做事也如此。

男营业员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职业笑容迅速变成了自然人的笑容，由衷地夸赞我，高，实在是高。

我被夸赞得不好意思起来，头脸燥热，笑了笑，摆摆手，然后，赶紧地逃走了。

事后，我经常会想起那款毛笔的名字——小大由之。每当我不屑于做一件小事的时候，每当我面对某件大事望而却步的时候，每当我面对领导，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作出一副谦恭的样子，每当我面对下级或者年龄比我小、资历比我浅、能力比我弱的人，下意识地或者本能地把双手背在身后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来那款名叫“小大由之”的毛笔，连忙不再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再把双手背在身后了。我为我的浅薄和轻浮感到羞愧和内疚。我为我的自惭形秽和妄自尊大而感到惶恐和不耻。

知道做人做事都必须“小大由之”时，我光明磊落，我襟怀坦荡。我可以在万人大会上侃侃而谈，我也可以把饭店里用公款买单的剩菜剩饭提在手里，交给单位食堂炊事员，重新回锅后，我们几个单身职工照样可以吃得大汗淋漓，并且还不用交饭票，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别人不好意思做的事情，我这个一把手这样做了，也不觉得自己丢了多大的人，反而感觉自己带了一个很好的头呢！

我在家里也是如此。我可以谋划未来很多年以后才要做的事情，做到谋定而后动。我也可以刷锅洗碗直至把手指伸进马桶里去抠掉陈年污垢。在我看来，这些事情，都是男人的份内之事，推给女人去做，自己就高尚了？自己就坦然了？未必吧？一旦女人稍不留神，跟外面的婆姨们八卦起来，我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然而我做了并且我主动去做了，女人只会给我加分而不会给我减分的，说不定并且极有可能，她的脸面我的脸面都会加分呢。再说了，不论男人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对吧？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我所在县的一个一把手县领导。有一次，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他家里取一份文件。没想到，他前脚刚进院门，他老婆就在客厅里隔着门窗喊起来，哎，鸡圈门还没堵呢。他连忙转过身去，走到鸡圈跟前，蹲下身去，把鸡圈门口的四块砖头，一块一块地码在鸡圈门口，正好把鸡圈门给堵得严严实实的。

我站在旁边，惊讶得目瞪口呆，根本没有想起来去帮他一把。他把鸡圈门堵好后，站起身来，态度严肃地对我说，不许说出去哦！你要是说出去，看我不把你的头给揍扁喽！说着，还对我挥了挥满是灰土的拳头。与此同时，他的老婆推开房门走出来，看着我连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在咯咯地笑。那个烟火气息浓郁的生活场景，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

一把手县领导下班之后，就是一个丈夫和父亲了。丈夫和父亲可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推给老婆孩子呢？事后，那个一把手县领导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这类的话。

一把手县领导能够做到的事情，不是一把手县领导的我，也应该能够做得到。另一个男人，另一个丈夫和父亲能够做到的事情，我这个男人，我这个丈夫和父亲，同样也能够做得到。

小大由之，您，做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