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薄膜厂厂长书记带了一批人来,名义是欢迎我们,希望愉快合作,这顿饭,菜肴之丰盛是我从未所见,敬起酒来,那个场面热闹可以说是大呼小叫。我们这桌除了他们厂的人,只有牢科员和里科长能应付,其他人只是吃喝了些后做了看客,心里悬挂的是要见见那个卡拉0K场面。一顿饭吃了将近二个小时,有人醉醺醺了,才分别拥入好几间卡拉0K的室内,我们一间房内坐了十二个人即饭桌上的人,室内墙上有一电视机,下面柜上有台录像机放录像带,屏幕上出现了演员的歌唱口型,下面打出流动翻滚的字幕,人们只要随音乐节奏唱就是了。我在念书时,音乐只是及格而言,所以不大会唱歌,随喜而言,后来牢科员和里科长被请到厂长、书记那间房去了,他们厂里的人也先后到别的房间去了,剩下五个人,只是三位女同胞唱了会,也就了无兴趣了,就回了旅馆,我一到房里冲了个澡就睡了,厚工洗好澡我已睡熟了,至于里科长、牢科员什么时候回来全然不知。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悄悄起来,去外面兜了圈回到楼下,向帐台要了份昨天的浙江日报,去帐台对面一间房内的沙发上坐了看报。六点半前,听得牢科员的说话声:“小姐,我是上海八一一公司的,等会吃了早饭就走了,来拿账单。”我就看他背影,只见他拿了账单转身就上楼去了,并未付款,好生奇怪。等一会我也上楼,大家都漱洗好了,牢科员愉快地招呼大家吃早饭去,吃了早饭,他又高兴地拿了发票,因为我们已在饭店外,我只看了一眼,依旧不见他付钱,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但又不好问。这时,昨天带我们参观的那位,带了一个人拎了七个有点份量的塑料袋来,每一袋内有马夹袋一百只,人们有些激动,我见那位背对我们与牢科员在悄悄地说些什么。我只见,牢科员拿到一个信封似的东西很快一折塞进裤袋里,与那人握手告别:“以后再联系。”回到我们身边,先用眼光向里科长扫了下,两人稍微点了下头,共同与那人挥手:“再见。”我们已向昨天去过的市场走去。关于昨天下午讨论时,我提议的抽样事儿,没再提起,我只得随之顺之。这次出差,我分文未化,还得了出差津贴四元钱和一百零一只塑料马夹袋。阿芳看到这么多的塑料袋有点高兴。
公司在刘尨的带领下,将许多“生活”转给了乡镇企业甚至个人去做了,如一车间细纹检验组的烫聚乙烯塑料袋和热塑薄膜袋转给了萧山原本纸箱厂的供销员小林去做了。为此牢科员带一科的陆工、我科的小耵和我去看过一次。那天乘早晨七点的火车到杭州,再乘长途车去萧山县郊的一个农村。下了车,牢科员边带我们走边说:“这家人家很好找的,沿河进村,在第一排房后向右拐,走过二家有条村中小路,跨过小路第一家就是。小林家周遭种了紫荆,那树不高,还开紫色花。”说着已来到他家,走进紫荆间的一条足够三人并行的口子,一条硕大的狼狗对着我们不啃声,却眈眈地审视着我们,陆工惊叫向后退去,小耵躲在了我身后,牢科员尴尬地站着,闻声让在场地上的一对老夫妇向外看来,小林则立马走出中间堂屋,一边笑着向我们走来招呼:“请、请”地,一边向狗挥手,示意走开,那狗很懂事地走开了。小林将我们让进堂屋,一面吩咐:“阿伯,将狗锁起来”转头让:“嬷,泡四杯茶,茶叶用今年雨前的。”再笑对我们:“辛苦了,那要一清老早地从自家屋里出来,乘火车到伢乡下来。”小林将我们引到中间屋内。我走得慢些,注意了下环境,院子里屋前铺了二排地砖,余全是泥地。他家一排五间房。东头一间屋内放着一张四方矮桌,桌上有台塑料封口机,从其张开的“一”字型封口来看,他们是要做热缩袋。这些是从进院时在紫荆口就看到的。可能是加工的活简单,小林家并没有作坊的氛围。想小时候无论大阿姨家,还是阿雯阿姨家,工厂与家也在一一幢房内,但总还有一、二个师傅在干活。小林家,东屋里有机器,没工人。院子里,鸡们在悠闲自在地迈步寻觅吃食,西面紫荆间,有几只白毛山羊在吃由小林父亲从北面拿出来的草。那条狼狗虽被铁链带住,这时却尊严坐在西南角上,它的眼神已没了疑惑的成份。而在西头灶屋前,屋檐下水斗边有一年青妇女在洗菜,专心致志。
我们进了中间堂屋,在小林的热情安排,自行分坐在东西两边,小耵、陆工先坐八仙桌的西面,牢和我自然坐了东边,我一坐下,向外一看,就看到那条狼狗四肢挺立,向这边屋内看着。小林嬷用一紫红色的木托盘,托了五玻璃杯淡绿色的茶,水面上浮着茶叶,一片片地往下漂,陆工即说:“好香。”一人一杯,最后一杯放了在桌子北边,将托盘放在东南角上的茶几上,自己则过来在南边长板凳上坐了。小林则用小箩筐装了满满一箩的花生米出来,往桌上一倒,立即滚了一桌。小林与他嬷一起边说边动手,将花生撸到各人面前:“吃、吃。”嬷带头吃起来,并说:“这是伢老头一早在大灶头上炒的。”小林则说:“伢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只有土产。”牢科员也动手捻去了皮吃起花生来。坐在他对面的陆工,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又在小林的催促下,也捻去一颗花生的皮,往嘴里放。小林又招呼坐在两对面的小耵和我:“吃、吃”的。小耵缓缓地将手从桌下升上桌来,拿了粒花生米,轻柔地捻了花生皮,不急不忙地送入口中,此时,我看坐在我里档的牢科员面前桌上已有一堆的花生皮了。我呢,坐下后先看屋外,当小林将花生倒在桌上时,我伸手挡了下,防止滚落,然后:杯中的变化、动静引起我注意,茶水由淡绿渐变绿了,茶叶竟在杯中一片片地上下漂浮才慢慢往下沉,我在想:这茶叶怎么在往下漂沉时会又往上浮起来,其力来自何处?耳听小林嬷说:“这花生是伢老头去年在自留地里种的,因种花生省力,不用化辰光去管它,想不到大丰收了。”他们的话题扯开去,扯到改革开放的好处,扯到深圳、温州如火如荼、蓬勃发展。我听到温州,便说了句:“温州的形象似不大好,听人说:假、冒、伪、劣的东西很多。”牢科员不同意,说:“他们从家庭作坊发展到大型工厂,生产打火机,远销欧、美国家。为国家争来外汇了。”然后对小林说:“侬头子活络,也想办法从小做大。”小林笑着说:“伢没这本事。”但我从他眼神中看到一股跃跃欲试的神情,就单刀直入地说:“小林,侬塑料袋加工在东屋吧,我们去看看。”我这一说,众人都站起来,小林嬷利索地站起转身走出屋门,等我和小耵来到她身边,就带我们向东屋走去。那狗一看到我们出屋来,就欲前来,但被链条拖住,只得摇着尾巴,目送我们。
进入东屋,一眼看到靠着北墙横着一架木制的织布机,机架上还有未织完的布,一只梭子插在线内。东头机座上放着一台圆弧型的封口机。小林一进屋,就插上插头接通了电源,“一”字型的电热丝一下子红了。嬷就在东墙前的竹椅上坐了,双手将竖立着放在稻草上的无色透明的塑料拉着兜了圈放在机架上,伸手将电热丝的操作柄往下一按,冒出一股青烟,众人(除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一只袋烫好了。我接了,用手指撸了下封口处,还算光滑,放下又接了第二个袋,捻开袋口,揑成一个小洞,往里吹了口气,立即揑紧了,看了下封口处,有没有泄气处,再两手将那鼓鼓的塑料袋压了压,有弹性没泄气,这才点了头。再看小林嬷的操作,觉得其累。就问小林:“你嬷做么?”“我爹有空也做的。”“老人家这样是不是累了点?侬想个法子,让塑料卷能转动,老人就可省力了。”小林认真地听,他嬷望着儿,希望儿能立刻想出办法。这时,我们身后传来低沉苍老的声音:“这容易的,搬过架子来,将塑料套在上面就行。”小林嬷一听,反倒责怪起来:“死老头子,为啥早点不动这个脑子?”小林爸嗫嚅地说:“儿这样安排,我以为就该这样做。”说着走进里屋搬出那为了烫圆弧底聚乙烯塑料袋而先行切成方袋而用架子来,放在矮方桌西边。那架子上有二档,即一次可切两只袋。我一看那架子想:农民变工人只一步之遥,即刻可将自己的聪敏才智用上。从来到现在,我看,小林爹在家里的地位似不高,这个家嬷是当家的,但能力却是爹强,但为人低调,不露强势。我就友好地帮小林爹将那卷塑料放在上档的杆上。这样,嬤伸手一拉,另一手就可按电热丝的柄,速度提高,人又省力。这时,我注意小林爹和嬷:一个是紫酱色脸皮,满是皱纹,华发一头,看上去六十以上;一个是黄玉般脸皮,精神阳光,可数银丝,看上去五十不到。先前在西头屋外洗菜的女子,这时走来亲热地说:“嬷,阿林。好吃饭了。”当我们在嬷的带领下向西走时,分成三排,嬷和牢科员最前,小耵和陆工,我和那老人及那女子,走了二步,那女子对老人说:“阿伯,侬先陪客人喝杯酒,等会来炒菜噢。”说完从右边快步向西走去。从她婆身边走过,回眸一笑。牢科员就说:“那媳妇漂亮、能干。”那嬷笑着回答:“乡下女子怎能与城里女子比。侬格媳妇才叫漂亮、能干,能说会道。”牢科员忙回头来看,小耵和陆工正在说什么,显然不曾听到那嬷的话。我在他眼光将找到我时,即指着那条被链条直线拖住,依然昂首而立,欢愉地摇着尾巴的狗对身旁老人说:“那狗,你们养得真好,毛色光亮,精神十足的。”老人告诉我:“前天半夜里,我听到屋后羊舍、鸡棚有响声,起来看,鸡舍旁躺着一只黄鼠狼。我数了数鸡,没少,羊也不缺,它又拖了一只黄鼠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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