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企鹅关在亚洲东部的动物园里,有时会念起家乡的云,从笼子外一年四季的暖风吹着,总有片刻,它感到很冷。
它会盯着另一个园子里古怪的白熊,看它人立着走来走去,生怕一起劲就撞死在水泥磨平的围墙。但白熊一直好好地,只是有时怏怏不乐的躺在大石上,一趟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帝企鹅想,白熊是想念家乡了吧。
在人间的日子,就是这么闲适着,空洞着,四堵墙圈住了后半生,每天定点可取的鲜鱼,让帝企鹅渐渐不愿去想当初探入海底觅食的岁月,那随时被潮水打碎在岩石峭壁的危险,令现在的它心悸不已。血慢慢冷下来,衰老不期而至。它有点不想挣扎了。
白熊每天人立着走来走去,围墙高处的人类冲它叫嚷着,招手着,把奇怪的食物扔向它。帝企鹅看在眼里,忽然意识到,白熊一直走在记忆里的家乡,狭小的圈进之地,化作出生起就刻入生命深处的空旷冰原,以及出没的狐狸,凛冽的冰雪,一条鱼就是一级浮屠,捉住了就是一个饱暖的夜。所以白熊不能停下来,停止意味着彻底死去。
帝企鹅想,人类是一种无法用冰原的法则揣测的动物,用残暴的手段禁锢它们,却又悉心大方的照顾与美食不绝。他们的行为找不到荒野的逻辑,像一群疯子。如今它的命运,白熊的命运,其他被圈进者的命运,都被人类绑在一起,系在一块冰岩上,它不知道将沉在哪里。何时沉下去。
想着想着,冬天就这么拖延着来了,雪花落在身上,暖暖的,和带来雪花的风一样暖。家乡的清凉真是让人怀念哟,帝企鹅又失神了。它感到白熊在风雪中似乎消失了,白色弥住了世界的眼线,风雪在动,被雪覆盖的东西在动,白熊的躯体若隐若现,仿佛也在动。它不会逃走了吧?帝企鹅心中一动。
雪后骄阳,一天,两天,三天,太阳卷走了风雪的一切。世界像雾气的窗子又被抹布擦的干净。那抹布也擦掉了白熊。它与风雪一起消失了,消失在这人间。帝企鹅有时候会怅然的看着那一小圈土地,想搞清楚白熊是怎么做到的。但与许多事物一样,不存在答案。
帝企鹅又在圈子里生活了许多年,四堵墙壁挡住了它的去路,却阻止不了时间的入侵。有一天,它终于看到故乡的白雪皑皑从天而降,久违的冷色浸入身体,它感到有股奇异的力量托着它,飞向过去。飞腾的那一刻,它瞥了一眼白熊曾经生活的圈子,那些后来搬入的动物都消失了,只有那只早已不见的白熊,冲着它一撇,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
清晨,几个人类拖走了已经僵死的帝企鹅,在园子里人立着走来走去的白熊,有些遗憾的看着这只老瞎的邻居。它在失明那天之后,就变得更疯癫与沉默,只是每天更持久的把头盯着它的方向,仿佛压抑着一个喜悦的秘密。“这些可怜的南极佬啊……”白熊念叨着,“它们总是活在想象里,从不肯真的活在人间。”
白熊重新躺回到平坦的大石,被皮毛与岁月磨得溜滑的石板舒适而安稳,它知道自己这么躺着,就会激起人类的兴奋,刺激他们发着“笨熊、蠢萌”的吱吱声。那样晚餐的时候,丑陋的长腿直行的人类,就会扔给它一大筐鱼,比当年在北极冰原的窟窿里久久守候拍死的鱼,要肥美的多,肥美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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